鬼骨面君

佛系写手,糖浅刀轻

【忘羡】Flipped(中)

又名怦然心动

 前篇指路→【忘羡】Flipped(上)

* 小叽小羡的早恋思考

* 怦然心动梗,致敬心中永远的经典

* 失败的第一人称流水账,私设众多,ooc严重❗️慎入

 

 

 

5、

 

当你觉得自己对某个事物过分熟悉时,它迟早会找个机会让你明白,其实你根本不了解它。

 

就像小学时临字帖,一个字写了成百上千遍,笔画笔锋越来越熟稔,可这个字变成了生字;又像听了十几年的倒背如流的儿歌,有朝一日再次重温,才发现歌词其实如此诡异;抑或每个暑假都会滚动播出的电视剧,无意瞥见一眼,才发现有一段剧情自己居然从未看到过……

 

于我而言,这样的例子就在眼前。

 

放学回家的路,我们走了将近七年,七年间,我们像血管中的细胞,沿着相同的方向和路径,往复回环,风雨无阻。路上要绕过三个路口,其中一个没有红绿灯;便道上的地砖铺了又换,却始终是一样的尺寸,小时候一步迈一块,如今可以两步迈三块了;踩着这些地砖,一路经过九家店铺,五家是红色牌坊,三家是蓝色牌坊,还有一家脏兮兮的早点铺没有牌坊,店里养的花猫其实是只白猫,每天蹲在台阶上,像教导主任一般盯着往来的学生。

 

——这些早已像我的一件器官一样令人熟悉,我闭着眼都不会说错。

 

除了这个人。

 

此刻,魏婴安静地走在我左边,刘海挡着眼,枯叶在他脚下碎裂,声音很清脆。我想他该是有话要对我说,才难得郑重地邀我一道回家。可我用余光盯了许久,他只默默走着,贴着纱布的手拉着书包带,恍若一部无声电影。

 

明明下午还兴高采烈地送巧克力给我。

 

我忍不住瞟他,如果不是他一直紧抿嘴唇,我一定会以为自己失聪了。

 

也许世上的人就应当各司其职,健谈的人就该多言,内敛的人理应沉默。否则忽然有一天颠倒过来,实在是一件既匪夷所思又令人不安的事情。

 

像跟着一个陌生人走了一条陌生的路,我不敢说话,魏婴这个样子反常得让我害怕——自从上次的金鱼事件后,魏婴就成了这世上唯一能令我感到惶惑的人。

 

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,不记得绕了几个路口,途径几家店铺,也没看到那只花猫似的白猫。只觉得路上很冷,仿佛严冬在几步之间降临人世。我甚至没来得及注意脚下是地砖还是台阶,就云里雾里地走到了家门口。

 

狭窄的楼梯间,魏婴站在他家门前,终于转过身,面向我:

 

“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蓝湛?”

 

他盯着我的衣领,不看我的眼睛。声音冰凉,像活在天气预报中的、还未降临的初雪。

 

踌躇了一路的嗓子有些发黏,我顿了顿,对他说:“对不起。”

 

因为我的逃跑,在小鱼死掉的那天。

 

只是这件事实在是太悲伤了,我并没有重提,如果魏婴期待过我的道歉,那他必然会懂得。

 

果然,他的目光很温软地黯了一下,然后缓慢地对上我的眼睛,复杂的表情分辨不出是否在笑:“没关系。你不用给我道歉的,是我错怪你了。”

 

说罢,他忽然握紧了书包带,又道:“以后,再也不会了。”

 

和初遇时一样,他望着我,我便什么话都说不出。可不知为何,那一刻他看我的样子,无比忧伤,那句“再也不会”,就像是以后再也不会相见了。

 

一直以来笼罩在他身上的那种光芒变成了一层脆弱的冰晶,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挥手再见,也没再追问我关于兔子的事,只是转身进门,留下纱布内渗出的缕缕药香。

 

直到关门声惊醒了我,也惊醒了头顶的声控灯,我被晃的眯眼,才发觉楼梯间内只剩我一个了。

 

暖黄灯光伴随滋滋的电流声,钝化了心中的局促,我松开不知何时握在一起的双手,看着地面上影子,丝毫没有被原谅的感觉。

 

咔哒一声,身后的房门被人打开。

 

“阿湛,进屋吧。”

 

是父亲。

 

他穿着那件已经十几年的毛线背心,面容平和,怀里抱着小黑兔。小黑兔转转耳朵,看我的眼神亮晶晶,和魏婴一点都不一样。

 

晚饭过后,哥哥像往常一样夺过洗碗布,把我从碗池边哄走。我帮叔父沏好了茶,便回房间去了。

 

黑兔吃饱了青菜,开始犯困,腻在我腿上死活不肯走。正好我也无心学习,就任它卧着,轻轻搔弄它的后背,直到它软了耳朵,露出肚皮,四仰八叉地睡倒在我膝上。

 

我正预备把它送回兔窝,父亲便敲门走进。他看看我,又看看小黑兔,笑了笑,轻手轻脚地走到我桌边坐下,压低声音说:“阿湛有烦心事?”

 

我佯装不解地看着他。

 

“你和对门那个孩子……道歉了?”父亲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,“因为你们和同学……闹别扭那天的事?”

 

我点点头:“您知道?”

 

父亲也点头,松了口气似的笑笑。

 

不消说,一定是哥哥告诉他的。

 

“那孩子,是叫魏婴吧。”父亲说,“他父母都是很好的人。上次他妈妈炖了醪糟蛋花,还送了我们一些。”

 

“您收了?”我奇道。

 

父亲摇头,笑得有些窘迫:“怎么能收,你叔叔和你哥哥酒精过敏,你我又都易醉。我解释的时候还担心魏太太不信,还好她通情达理,不但没有生气,连取笑都没有。”

 

我低下头。心想,如果今天下午我没有收魏婴的巧克力,而是拉住他和他说清楚,他应该也不会生气的,反倒会像得知了什么秘密似的沾沾自喜,然后愈发地以“我最好的朋友”自居。

 

真是,想到他脑子里都有画面了。

 

“那孩子既已原谅了你,你还愁些什么。”父亲两手交握,洞察一切似的看着我的眼睛。

 

我想说我没有,又觉得太过刻意,只好避开父亲的目光,什么都不讲。

 

可父亲似乎更欣慰了:“嗯……也好。阿湛居然会因为什么人发愁了。起初我还担心你会交不到朋友,现在倒是不用担心了。”

 

“不是朋友。”我近乎本能地反驳。

 

“不是吗。”他惊讶了一下,旋即笑道,“我看着你们两个从小玩到大,说起来,我还挺喜欢那孩子的。”

 

这么多年,我极少听到父亲直言对一个人的喜恶,忍不住问:“为什么。”

 

“总见他买一些纯白的上衣,然后自己涂的五颜六色。纷乱活泼,热情极了。”父亲沉吟了一会儿,笑着说,“穿成这样还能给人感觉很干净的孩子,大概找不出几个来。只是你们初中后,他被迫剪了脑袋后面的小辫,实在有些可惜。”

 

我看着他,细细地观察着他的神情,问道:“原来您很关注他。”

 

“也没有很关注吧……只是……”父亲没有注意到我,沉浸在自己的笑意中垂下眸子:“那孩子让我想起你母亲。”

 

“他和母亲,很相像?”问出这话的时候,我感到莫名心虚。

 

“像。都揣着毫无攻击性的自恋,还有种不太好理解的快乐——是容易让人发愁的人。”他眼中的幸福古老而潮湿,“若她还在,一定会和那孩子成为朋友的。”

 

怀里的小兔不知梦到了什么,两只前爪踢踏不停。我连忙安抚它,给它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,抬起头才发现,父亲已经盯着我看了好久。

 

“阿湛。我如今……也没什么忠告给你。只是,有能让自己发愁的人是好事,该好好珍惜,万万不要学我……”

 

他似是攒了一大串的话,说到此处,忽然不说了,伸出手犹豫地摸摸我的头,然后轻轻站起来,有点孤单地转身离开。留给我满屋子稀薄的灯光,还有一只睡的没心没肺的兔子。

 

“穿成这样还能给人感觉很干净的孩子”。我摩挲着父亲说的这句话,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躁动,一种比我更强大的、更有活力的,甚至在我意识到它之前就已经存在的东西。

 

着实奇怪。我想。我不喜欢这种奇怪的感觉。

 

可怀里的兔子明明睡得很安稳,并没再乱动过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你能体会么?有一天——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——你忽然发觉,你不认识自己最最喜欢的那个人了。他变得遥远、寒凉,变成了一个让你望而却步的陌生人,好像他只是一个从未和你出现在同一时空下的符号,哪怕他下一秒迎面向你走来,带着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和表情,你依然不敢叫出他的名字。

 

蓝湛把巧克力放在女生手里,那女孩一直在笑,低头说了什么,而蓝湛一直静静地听着,偶尔回答几句,面容柔和极了。

 

“妈妈,如果蓝湛喜欢女孩子怎么办?”

 

那一刻,我听到回忆中的自己定定地望着我的眼睛问道。

 

“你为什么喜欢他?他喜欢你吗?”另一个声音从上空落下。

 

“如果问他的话,就算喜欢也会说不喜欢的。”

 

“那你要想好,无论他喜不喜欢你,你都无所谓,还会继续喜欢下去,那么,你搞不搞清楚也就不重要了。”

 

“好好享受和蓝湛相处的时光吧。多了解他,多关心他,但也要理解他,尊重他。”

 

……

 

当初的我是对的,那些的确是十分辛苦的词,以至于我自以为努力了这么多年,却连最基本的“了解”都没能做到。

 

一股寒流从肩头倾泻而下,森然地淌过四肢百骸。可蓝湛偏偏在此刻向这边望来,我连忙闪进了教室,回到自己的座位上——我不晓得他有没有发现我,我只是害怕再迟一些自己就会被冻僵在原地。

 

前几天镇上已经来了暖气,教室里很温暖,可寒流的余温不依不饶,那之后的几节课,我裹紧校服上衣,半个字都没听进去。

 

我并不是难过——难过应该是一种很明寮的情绪,譬如小鱼死掉的那天,就可以算作难过,可今天不行。今天的我,像是被一团蘸满水的棉花堵住了胸口,一呼一吸都渗着悲凉,内心却始终无法通透。

 

周围的同学们一直乱哄哄的,日光灯照得人头晕脑胀。我想不明白是哪里出错了,更想不明白应该怪谁。

 

于是,在认识蓝湛的第七年,要用两只手才能数过来的年份,我忽然扪心自问:我真的认识他吗?

 

他叫蓝忘机。他喜欢吃大白兔奶糖,但是从不贪嘴;

 

他喜欢用蓝黑色墨水的钢笔,喜欢把名字竖着写在作业本的左下角;

 

他喜欢弹德彪西的音乐,却喜欢听韦瓦第的曲子,每周末都会花上好几个小时坐在窗下练钢琴,延音踏板踩得干净而柔美,像加了特效似的;

 

他喜欢穿白色球鞋,喜欢在上学放学的路上特地扭头望一眼早点铺前的老花猫;

 

他喜欢在班长拉开窗帘的时候闭上眼,任凭阳光在他漂亮的睫毛上逡巡许久,直到染上满眼馥郁的金色,才睁开眼,安静地看书……

 

我喜欢他。

 

他也喜欢我。

 

我回过神来,听到老师叫我回答问题的声音。

 

零点几秒的时间,我捧着课本站起来,屋里的暖气瞬间打透了我的身体,胸口的棉花像棉花糖一样遇水而化,仿佛栓塞了好久的血液终于流通,像温热的海水一样裹住了我。

 

然后,我终于感受到了清晰明寮的难过。

 

放学,我硬着头皮去找蓝湛,想和他说清楚,想告诉他,你既然已经有了喜欢的人,我今后便不会再缠着你了。可临到阵前,心底的那点没来由的怯懦和自私,像恶魔一样拧弯了我的舌头。我只听到自己说:

 

“蓝湛,放学一起回家吧。”

 

蓝湛极认真地看着我,又极认真地点了点头。

 

瞧他这副有话要说的神情……

 

果然,他刚才一定发现我在偷看他了。

 

就这样,我和蓝湛一言不发地走出校门,最后一次肩并肩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。我一直在等他开口说话,可他始终沉默着,之前只要我安静地在蓝湛身边待五分钟,他就会沉不住气做点什么。要么奇怪地看我一眼,要么若无其事地递给我什么东西,暗示我讲话。

 

可今天没有。什么都没有。

 

我用余光盯着他,绕过一个路口,两个,三个。直到心中残存的那点奢望变成脚下被踩碎的枯叶,直到我愈发难过地感觉,自己在这条路上一步一步,把蓝湛走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。

 

想到这,我忍不住在心里捶自己: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哀怨了哦魏无羡,这有什么大不了?你只不过是被他那双能把人望穿的眼睛给骗了,不对,你是被你自己的自以为是给骗了。

 

经过脏兮兮的早点铺,那只脏成了花猫的白猫一如既往蹲在门前,审视着我和蓝湛,像审视早恋学生的教导主任。蓝湛扭头看了它一眼,我不想配合他的目光,于是低下头抓紧书包带继续走。

 

这条路今天可真长啊,周围全是寒冷的空气,过路的行人,路旁的楼房,全都灰蒙蒙的,把我曾经付诸蓝湛的全部时光蒙进一层铅灰色的茧,然后扭曲成一个巨大的玩笑。

 

毕竟这么多年以来,蓝湛从未有一次说过喜欢我,连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都没有。

 

……不得不发自内心地屈服于这一点,实在是件挫败到令人烦躁的事,如果不是那么难过的话,鬼知道我一气之下会对蓝湛做些什么。

 

一路无话,直到走进小区的单元楼,我们两个安静得甚至连楼梯间的声控灯都没有惊动。我不自主地放缓呼吸,蓝湛则始终沉默地跟在我身后上楼梯,一言不发,看上去乖巧极了。

 

踏上最后一级台阶,电光火石间,我仓皇地下定决心,转过身,开口道:

 

“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蓝湛?”

 

很好,但是不要看他的眼睛,不能看他的眼睛,否则你会忍不住再多喜欢他一天的魏无羡。

 

而这个人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会儿,哑着嗓子答道:

 

“对不起。”

 

哦,真好。你总算说出来了呀。

 

他站在他家门前,我站在我家门前,我们面对面站着,和第一天见面时一样。虽然不忍心,可我还是想再看看他的眼睛,因为从今天起,我大概会有很长一段时间,都不敢和他对视了。

 

黄昏的天光映在狭小的楼梯间内,灰暗中,我努力地看向他的眸子,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一片漂亮剔透的琉璃光泽。

 

我对他说:“没关系。你不用给我道歉的。”

 

我对他说:“是我错怪你了。”

 

我对他说:“以后,再也不会了。”

 

我还想对他说点什么,只是大脑里只剩下空荡荡的蓝色,如海水一般,里面半句话都没有。

 

可能是我这次的台词太严肃了,蓝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目光看着我,是愧疚,还是不安?但我连扯出一个微笑都做不到,更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辨别。

 

那之后,我逃也似的转身,开门,飞快地把门锁在身后,鼓囊囊的书包硌得背疼,我顾不得这些,忍着疼靠在门上,劫后余生般地喘着气。

 

屋里静极了,能听到墙上钟表走针的声音。我喘了好一会儿,才渐渐能看清东西。屋外的蓝湛一直没有动,也没有来敲门。

 

又过了很久,对门才传来启锁的声音。

 

“阿湛,进屋吧。”

 

是蓝爸爸。

 

我听见蓝湛转身,听见他踩着安静的脚步进门,听见他家的房门重新关上。咔哒一声,既轻巧又利落,像个句号一样,终结了我这一天下来漫长的煎熬。

 

我像是一个逃避事故现场的愚蠢工头,只怪自己连地基都没打,就傻乎乎地盖了那么高的楼。此刻,摇摇晃晃的高楼在我身后的门外无声崩塌,在扬起的灰尘中,我紧紧地闭上眼睛。

 

忽然觉得很疲惫,从来没有这么疲惫过。

 

一向反应迟钝的白兔从屋里窜了出来,竖起耳朵蹭到我脚边,粉嫩的鼻尖一耸一耸。我知道它很想我,我也很想它,可是那一刻,我疲惫得连弯腰把它抱起来都做不到。

 

晚饭的时候,我竭尽全力表现的不那么低落,可妈妈还是看出来了。我只好赶在她沉不住气当面问我之前收拾好碗筷,头也不回地逃进卧室去。

 

我不怕她知道,我也不是不想告诉她,我只是不想现在和她谈论这件事。

 

妈妈是个很好很好的妈妈,我很了解她。如果她知道我失恋了,一定会告诉我她很难过——不是因为我喜欢上一个男孩子,而是心疼我遇到这些令人难过的事情。她也许还会对我说,让我不用躲着蓝湛,也不要再去打扰他,否则连朋友都没得做。

 

朋友?如今想想,蓝湛可是从未承认过我这个朋友呢。

 

然而每天想起他,每天去找他说话,就像每天都要喝水一样,早已变成了再寻常不过却最非比寻常的事情。我坐在桌前,盯着瓷杯里的水,它是那么纯净清澈,教人忍不住想掬一捧偎在手心。如果这天有人告诉我,从今往后你不用再喝水了,那么我能在那种全新的生活中幸存几天呢。

 

台灯下,画上的小鱼一动不动,像被身后冰蓝色的海水冻住了,再也不能回应我的心声。

 

可令人郁闷的是,我远比自己想象的坚强。

 

从那以后,我每天早起半小时,然后一个人走下黑蒙蒙的楼道,一个人去上学,一个人裹着围巾对早点铺门前的猫主任问好。一个人跑操,一个人听讲,一个人走神。虽然我周围总少不了和我有说有笑的同学,可在我看来,我始终是一个人的。

 

我强迫自己不去看蓝湛——虽然他所在的地方永远都在发光,我在做的事情就像强行把自己的视线从习以为常的轨迹上扯下来——然而,度过了最煎熬的两天,我竟然觉得自己成功地做到了。

 

蓝湛的轮廓在我的余光中明目张胆地模糊着,他还是像从前一样,端端正正地听讲,一板一眼地跑操,不动如钟地读书。

 

教室里暖得发干,同桌在我旁边困得磕头,语文老师在讲台上优哉游哉地讲文言文,好像是《记承天寺夜游》。我盯着课本上字大行稀的课文,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思考我喜欢蓝湛什么。

 

他不做作,他不虚伪,他很真诚。

 

他和别人不一样,他像只游离世外的精灵,拥有着这世界上最清澈的眼睛。

 

可惜,我想我该放弃他了。

 

回到家之后,我再次逃开妈妈的目光,锁上卧室的门,把不明就里的白兔捧到眼前,既小声又严肃地把这个可能改变我后半生的决定告诉了它。

 

它平静地和我对视着,瞳色清浅,简直就跟蓝湛亲生的一样。

 

“给点反应好不好?”我揉了揉它绒乎乎的后脖颈子。“这次的事对我很重要,你还是第一个知道的呢。”

 

白兔和我对视了好久,半晌,才恹恹地垂下眼皮,缩了缩耳朵躲开我的手,挣扎着从我怀里溜走了。

 

奇怪。我想。

 

它看上去竟比我还要失落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6、

 

魏婴不理我了。

 

之前我有过些许侥幸,也许那天没被原谅的感觉是我想多了,如今看来,这才真的是我想多了。

 

他不再来拉着我一起上学,每天早上我走进教室,都能看到他已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,或是看书,或是睡觉;他不再抱着兔子来敲我家的门,就连一向不喜欢他的叔父都皱着眉问我魏婴是不是生病了;他不再隔着人群伸长脖子看我,哪怕我有意无意从他附近经过,他的目光永远会越过我,抛向别处。

 

他大概是不打算再理会我了。

 

如若放在几年前,这一定是个令人雀跃到失眠的好消息。我也曾以为它永远会是个好消息,可当它迟了这么久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,我竟没有丝毫的雀跃。

 

我像背课文一样无数次在心里告诉自己,这样的结果很好,不管以何种方式,我坚持多年的躲避战终于告捷。

 

可是,我的生活开始变得愈发奇怪。以至于每当我看到魏婴,无论我正在做什么,眼前的时空都会发生扭曲,凭空生出一个耀眼的旋涡,毫无道理地把我所有的目光吸引过去。

 

魏婴就在那旋涡的中央,举手投足,若无其事,牵扯着我赖以呼吸的每一缕空气。

 

在一次又一次的吸引中,我看到他把指间的笔转的眼花缭乱,偶尔失手掉在桌面上,头也不抬地拎起来继续转;我看到他在篮球场上纵横驰骋,藏蓝色的领口荷风扬起,不成体统地露出清瘦的锁骨;我看到他和同学们谈笑风生,勾肩搭背地一起去打水,可他不曾有一次真正享受过与他们的交谈,不知为何,我就是能确定。

 

他是那么奇怪,又是那么不同。看着他和旁人走在一起,眼前的画面就会变成一个孤独的电影镜头,他是调色的重心,教室,黑板,窗外的天空,还有他身边的所有人,统统都是他的背景。

 

真是荒谬。

 

从前魏婴缠着我时,我满眼都是他。现在魏婴不再缠着我了,我满眼依然是他。

 

我想,这应当是我的错,与魏婴无关,他有他的自由。所以我不能因为这件事贸然打扰他。

 

我只是疑惑,父亲说有能让自己发愁的人是好事,可我只觉得不舒服。

 

令我发愁的人就在那里,离我不远不近,陌生到面对面住着却不和对方讲一句话,又熟悉到一听见他的声音,我便能断定他在说些什么,表情如何,神态如何。

 

这种感觉太奇怪了。无论我如何正襟危坐,都无法再如从前那般安宁。

 

时间在这种不安宁中缓慢地煎熬着,熬空了枝桠,熬白了屋顶。

 

十二月到来的时候,有个人爬上镇里最高的电视塔,抬头望了望深冬的天空,然后背对着它,跳了下去。

 

他的坠落,打破了小镇的枯燥与平静,以及我内心愈缚愈紧的不安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这个冬天于我而言,无疑是煎熬的。

 

不用再为了蓝湛牵肠挂肚的感觉很奇怪,我感觉自己掌握了生活的主动,我感觉自己变得坚强,我感觉一切尽在掌控之中。可我并不感觉快乐。

 

直到那个周五,我像往常一样走进家门,看到客厅的沙发里坐着一个男人。这人长得很瘦,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衬衫,清秀的脸庞看不出年纪。他双膝紧并,盯着蹿上茶几的白兔,好奇又紧张。抬头看到我,咧出一个干净又拘谨的微笑。

 

“回来了?”妈妈端着茶水从厨房走出来,“换好鞋别忘了放到鞋架上。”

 

“哦哦。”我一边弯腰换鞋一边抬眼看沙发上的男人,笑着冲他挥挥手。

 

他看我的眼神忽然轻松起来,正想说些什么,就被我妈挡住了视线。

 

“给,小心烫。”妈妈把一杯热茶递给他,“我放了两块冰糖,嫌不够就自己添,在那边那个小盒里。”

 

“谢谢大夫。”他接过茶杯,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。

 

我换好拖鞋,把书包撂在客厅的电视柜边。妈妈拿起托盘对那人说:“这是我儿子,上初二了。”说罢看向我:“玄羽比你大不了几岁,你就叫哥哥吧。”

 

不用说,这肯定又是妈妈的病人。心理医生和别的医生就是不一样,总有一些病人不喜欢在诊所治疗,要么请我妈上门,要么直接光临我家。

 

从小到大,这样的人我早已见惯了。

 

妈妈回厨房之后,我三两步坐上他身旁的沙发,故意多留了点距离,“哥哥好。我叫魏婴。”

 

他手指很细,珍重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,像严冬里一株脆弱的植物一样淡淡地笑着:“你好……我是莫玄羽。”

 

茶几上的白兔跃上沙发,卧在我俩中间,却离他更近一些,似乎很喜欢他身上的气味。

 

后来,莫玄羽和我聊了一会儿。他告诉我他在外地上大学,还告诉我我妈妈是个很善良的大夫,说真羡慕我有这么好的妈妈。我把白兔递到他怀里,他吓得不敢动,低头看着雪白的毛团不知所措。直到我妈走过来,一手把毛团从他怀里拎走,一手拍上我的后脖颈子。他小声地劝阻我妈,弯弯的眼睛中噙着卑微的笑意。

 

谈吐间,我发现莫玄羽是个腼腆且孤独的人,眼神里充满着对美好事物的渴求,即使这种渴求让他看起来不得久寿,他依然笑得温暖,单薄。

 

可每当我看着他的眼睛时,总是担心他会突然痛哭失声。

 

天黑下来,他才被家里人接走,我望了望窗外远去的车灯,忍不住问妈妈,莫玄羽得了什么病。

 

妈妈站在水池前洗杯子,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他没病。”

 

我撸兔子的手顿了顿,然后换了个方向继续撸。

 

“是他家里人硬要送他来看病的。”她关掉水龙头,伸手扯下柜子上的擦碗巾,背对着我擦拭杯子。

 

“怎么又是这种……”我忍不住叹气,“因为什么啊?嫌他网瘾大?还是不结婚?”

 

“没什么。那孩子什么毛病都没有。”

 

妈妈停下了动作,笑着说。

 

“他只是谈恋爱了而已。”

 

我手心一紧,被我撸乱了毛的兔子一下蹿了出去,咚咚咚地跑远了。

 

那之后,莫玄羽经常被家人送过来看病。我偷偷听到过他妈和我妈的谈话,我妈反复解释,说他没有任何心理疾病,可莫太太就是不信,一直说是自家儿子把病情藏得很深,把家人都骗过了。她不停地拜托我妈,还遮遮掩掩地强调说莫玄羽的病太不堪,不能给外人知道,所以才上门到我家里来治病。

 

我抱着肥兔子倚在门后翻白眼:天底下怎么会有孩子没病非说有病的父母?

 

其实我能感觉出来,妈妈好几次差点拍桌子和莫太太吵起来,奈何对方一直是急迫且哀求的态度。无奈,最后我妈只好答应她继续为莫玄羽治疗,也答应了她定期把人送来的请求。

 

糟心归糟心,我还是很喜欢莫玄羽来我家玩的。虽然他比我大十岁,但一点都不像那些“大人”,很多时候,我甚至感觉我们是同龄人:

 

我教他rua兔子,白兔总是享受不了多久便开始嫌弃,最后赏给我们一人一脚就跑的无影无踪。每次我都沾的满身兔毛,可他身上却干干净净的。

 

我给他画T恤,在单调的白色棉T上画层层叠叠的霞光和云朵,送给他留到明年夏天穿。他明明喜欢极了,却怯怯地笑道:“还是……太艳了吧。”

 

他教我把芝士铺在土豆片上烤着吃,结果我俩齐心协力把土豆连同锅底一起烤糊了,只好趁我爸发现之前毁尸灭迹。他一边尴尬地憋笑,一边不停地说着抱歉和对不起。

 

周末的时候,我把卧室抽屉里好几年前听英语用的录音机拿出来,莫玄羽小心翼翼地从妈妈的旧磁带里挑了一盘,按下按钮,老旧的音孔内飘出刘若英哀而不伤的歌声——

 

“每一次当爱在靠近,感觉他在紧紧地抱着你,他骚动你的心,遮住你的眼睛,又不让你知道去哪里……”

 

“这是你画的?”

 

他坐在我桌前,看着那幅画着蓝色金鱼的画问我。

 

我从歌声中回过神来:“嗯,我画的。怎么样?好不好看?”

 

“好看。画得真好。”莫玄羽轻声感叹。我走过去和他一起坐在桌前,他并没有注意到我,而是极认真极投入地端详着画上的小鱼。

 

良久,他伸出手指,想要摸一摸,半路又缩了回来,收在心口,微握成拳。

 

“干什么?”我笑了,把那幅画拿过来塞进他手里,“它又不会忽然从水里跳出来,摸一下没事的。”

 

莫玄羽惶惶地捧住画,看了我一眼,笑着皱眉。

 

屋内回荡着浓淡正好的音乐,我恍如隔世地看着那幅画,心里某一处蓦的安静下来。琢磨了片刻,我趴在桌上,开口问道:“你家里人为什么把你送来看医生啊?”

 

莫玄羽没有抬头,盯着小鱼的心脏说:“我爱上了一个人。”

 

我不说话。

 

“你妈妈她……应该对你说过的吧。”他的声音轻如羽毛。

 

“嗯,说过的。她说你没病,只是谈恋爱了而已。”我把下巴搁在手臂上,“我也觉得你没病,你看连我家兔子都那么喜欢你。”

 

莫玄羽叹了口气,似是笑了:“谢谢你们。”

 

“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啊?”我懒洋洋地问,“你们在一起了吗?”

 

身旁的人不笑了,摇摇头,伸手抚上小鱼的尾巴:“他是我老师,很聪明,很好看。嘴唇红红的,声音也好听。笑起来的时候,就像从古人的那些诗词里走出来的人一样。”

 

屋里暖气很足,我的鼻息温温热热地扑在手臂上,恍恍然想起,我的蓝湛也是那样,很聪明,很好看,嘴唇红红的,声音也好听。只可惜他笑的太少了,以至于我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。

 

“是不是那种,一看到她笑,就瞬间理解了周幽王为什么要烽火戏诸侯的人?”我歪头问他。

 

莫玄羽愣了一下,笑着点头:“是,就是那种。”

 

“看来都是祸水啊……”我眯着眼,继续没头没脑地问,“这不是挺好的吗?你家人为什么说你有病?他们不喜欢她?”

 

苍白的手指在小鱼嘴边的泡泡旁停下,舍不得敲破似的:

 

“因为他是个男人。”

 

我忽然不困了。坐直身子,发现莫玄羽用一种深远又痴迷的目光审视着画上的金鱼。他身后是明亮的窗子,窗外飘起了雪花,细碎的光影簌簌而下,坠入歌声的大海,不知所踪。

 

“这是病吗?”我不知自己在问谁,“这怎么算是病呢?”

 
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莫玄羽答道,“可是他们都说我不正常。”

 

“他们?”我问。

 

“嗯。他们。”莫玄羽慢慢地点头,“包括他。”

 

录音机里的磁带放到了头,歌声戛然而止。

 

“他对我说,不正常就是不正常,这样的人就该学会孤独,谁也别打扰,谁也别连累。”

 

一片安静中,他眉眼低垂,仿佛在讲一个陌生人的故事。

 

“不过我知道,他不是真心这样想的。那样的话,是他说给他们听的。”

 

“他们?”我又问。

 

“嗯。他们。”他看向我,清浅的目光遍体鳞伤,简直比窗外的雪还要寒凉。

 

“可是他最后还是没有和你在一起不是么?”我不由得思考,“既然都这样了,你现在还喜欢他吗?”

 

莫玄羽眨巴眨巴眼,噗嗤一声笑了,看不懂是在笑我还是笑自己:

 

“怎么能不喜欢呢。”他嘟嘟囔囔地说,“不喜欢的话,他们也不会把我送来‘看病’了。”

 

那天临走前,他立在门口好一会儿,转过身看我,盈盈然笑弯了眼。

 

“今天那些话,大概说得你难过了。”他低下头道,“对不起啊。”

 

“啊,没有没有没有没有,你不用想那么多啊真的。”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,明明是我主动问他揭人伤疤,他反倒先道起歉来了。

 

莫玄羽抬起头,感激地笑笑:“你画的小鱼很好看。如果愿意的话,再画一条吧。不然画布空空的,就它一个,该多孤单呢。”

 

我答应他:“好啊。等我画好了就裱起来送你。”

 

他点点头,看上去有些累,没有再说话。

 

之后,他便没再来过,据说是嫌天气冷,死活不愿意出门,搞得莫太太也没有办法,只好依他。

 

我一边替他高兴,一边准备期中考试,一边断断续续地画第二只鱼。但当我画好了线条,准备上色的时候,莫玄羽死了。

 

他冒着十二月的大雪,爬上孤独而缄默的电视塔,像一朵平凡的雪花,朝着天空相反的方向,纵身一跃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一条生命摔碎在电视塔下,小镇里仅有的几家报社总算找到了可写的东西。连续数日,诸家报刊清一色贡献出最大的版面报道这件事情。

 

据说他是凌晨自杀的,无声地砸在地上,淋了一夜的雪。翌日清晨被人发现时,早已冻得僵硬,周身的血泊已经被积雪掩埋吸收,很干净,不骇人。

 

据说他留下了一封遗书,只写了一句海子曾写过的话: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。

 

据说他是魏婴母亲的病人。

 

不,最后那条不是据说,是事实。我曾见过他从魏婴家里出来,纤瘦安静,手上拿了一件画着水彩的上衣,被我一眼认出是魏婴的手笔。

 

令我心惊的是,我意识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庆幸——庆幸魏婴没有亲眼目睹他的死亡,让魏婴幸免于一场比悲伤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惨烈。

 

和上次小鱼死去时一样,魏婴又安静了下来,不笑,也不再朗声说话。我不知道他会在这种状态中挣扎多久,只知道这次对于他来说,大抵会更加难熬。

 

上次的小鱼死在众目睽睽之下,以至于事过之后,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再不提起,有人难过,有人忌惮,有人心虚,都在这种“淡忘”中欲盖弥彰。

 

可这次莫玄羽的死,对于他们而言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,比新闻频道播的政治课新奇许多。在这种新奇下,他们当然不会放过魏婴这个绝佳的信息来源。

 

“魏无羡,听说他是你妈妈的病人?之前还老去你家看病?”

 

“他什么情况啊?得的什么病?后来治好没?”

 

“他为什么会自杀呢,你没问问你妈妈吗?你妈妈肯定知道。”

 

有时,一个死在报纸上的人,还不如一条死在眼前的鱼令人在意。

 

魏婴对这些无情的问题始终不置一词。我坐在人群的斜后方,看着他坚强的背影,只觉得暖气充足的教室内,冷的呵气成霜。

 

那天下午的音乐课,音乐老师放了《红色小提琴协奏曲》的视频,靠窗的同学很激动,关灯关窗,窗帘把屋外的雪光遮的严严实实,拥挤的教室变成了电影院,四下皆是兴奋的轻呼,大家换座位、吃东西,仿佛在没有光亮的地方,做任何事都变得理直气壮起来。

 

屏幕的光亮宽广地投下来,慈悲淡然。画面上的小提琴手演奏的十分投入,情绪饱满到让人担忧指下的琴弦会在下一秒歇斯底里地断裂。

 

稀薄的光亮中,我忍不住去看魏婴的侧脸。他坐在嘈杂的人群中仰望着屏幕,却像是坐在雪原中央,眸子里映着闪烁的水光,凄绝的小提琴音中,那里是唯一融冰为水的地方。


猝不及防的,一条小鱼游进了我心里的某个空间,在魏婴眼中化开的水洼里不停游弋,浅浅地搅起足以沉溺其中的涟漪。

 

它的出现忽然令我感到憾然。当我不知第几次看向魏婴,我想,如果当初我承认自己和他是朋友,现在或许就有资格站在他身边,替他赶走那些令他心烦的人了。

 

一曲终了,琴弦没有断,可这条鱼却再也安分不下来了。

 

两天过去,没能从魏婴嘴里获得信息的同学们也没有放弃在别处的打听。于是事态发生变化,他们不再当面缠问魏婴,而是三五成群地在他背后议论。

 

“你听说了吗,前天自杀的那个人是个同性恋。”

 

“哦哦对,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家里人送去看病的啊。”

 

“谁知道他除了同性恋还有没有别的病啊。”

 

“同性恋……是不是男的喜欢男的?那他总往魏无羡家跑,岂不是很诡异……”

 

“不知道,我只听说魏无羡跟他关系很好,他爸妈也挺喜欢那人的。”

 

“天,这要是我爸妈,估计门都不给他进!成天跟个同性恋玩在一起……也太内个了吧。”

 

“我早就觉得魏无羡不是一般人,我爸说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。能跟个有自杀倾向的精神病人玩到一块去……嘘……八成也没多正常。”

 

那些声音如同钻上地面的鬼蜮,抓着我休眠许久的幼年记忆破土而出。

 

“都是当妈的人了,还折腾什么?年纪轻轻的又不是名手大家,几幅破画能卖几个钱?”

 

“话说你见过她画的画没有,我这种不懂美术的人看着都背后发毛。”

 

“她就是挺奇怪的,上次那谁的婚宴上,她老公同事家的太太们一个个相处得可好了,就属她不合群。半场下来一句话都不说,瞧不起谁呢?”

 

“真是,不知道是太有才了,还是性子太孤僻了。”

 

“什么有才什么孤僻啊,我看她就是脑子有病。”

 

……

 

教室里的空气压的人胸闷,我只好站起来,身后的椅子蓦的发出不小的声响。那些人被这声响吓到,不约而同地住了嘴,那样子心虚极了。

 

“你们才是病人。”

 

抬脚离开前,我听到自己这样说。

 

那晚回到家后,我迟迟睡不着。小鱼在我心底游的痛痒难耐,我只好披了衣服,起身下床,尽可能轻的打开房门。

 

我走出去,发现客厅的电视放着电影,音量被调到最低。沙发上的人听到了我,转回头,在暗影中温柔地笑。

 

没想到父亲还没休息。

 

“怎么起来了?”父亲问我,“不舒服?”

 

“口渴。”我站在原地。

 

他看了看我,把茶几上的水杯往旁边挪挪:“过来坐吧。”

 

我依言坐了过去。

 

坐过去之后才看清,电视里正在放《怦然心动》,朱莉坐在树上望着远方,布莱斯站在树下望着她。

 

“那天我去看你母亲的时候,遇到对门那孩子了。”父亲说。

 

七年前,我们搬到这里,无法带走葬在故乡的母亲,父亲就在近郊的公墓为她立了一座衣冠冢。他常去看她,有时会带上我和哥哥,有时不会。

 

“只他自己?”我问。

 

父亲点头:“他是去祭拜报纸上那个人的,难得的穿了规规矩矩的素服。他说,这次的对魏太太的打击也不小,他不愿意为难她,所以自己一个人去。”

 

我低下头,看着水杯里自己的倒影。

 

父亲看了看我,又转回去对着电视说道:“他把一幅画放在碑前,说是之前答应送给逝者的礼物。我看着那画,便忍不住和他多聊了几句。”

 

我不解地看向他。

 

“那孩子的画……着实有你母亲当年的品格。”他明明望着电视屏幕,却如望着某场梦境一般邈远,“只希望,他不要像她一样……”

 

“他……”我尝试着接上与父亲的对话,“他最近不太好过。”

 

父亲点头说:“我看出来了。”

 

电影中布莱斯和外公在夜晚散着步,他们肩并肩说着话,慢慢地踩着斑驳的月光。

 

“你别太担心了,那孩子不会就此消沉的。”父亲嘴角淡淡地上扬,“我问他,这里葬的是什么人。他对我说——”


“一个孤单的普通人。”

 

那一刻,鱼尾倏地掀起半拍心跳,在我心底掀起一层祈盼已久的释然和明朗。

 

一旁的父亲慨叹道,“他活得比你母亲更豁达些。幸好。”

 

“我们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人,有人平庸浅薄,有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。可总有一天,你会不经意间遇到一个如彩虹般绚丽的人,当你真正遇到他之后,其他人于你,皆是过眼浮云。”

 

屏幕里的老人对布莱斯说。

 

“Well, a person like that doesn't live next door to everyone.”

 

黑暗中的亮光照得眼睛发酸,给人一种想要流泪的错觉。

 

“父亲。”

 

我紧握着手中的水杯,唤他。

 

“我喜欢上了一个人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——————TBC——————

下篇指路→【忘羡】Flipped(下) 


PS:这章的小叽小羡都不是很开心,挺过这一段,终章的时候都会好起来的~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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