鬼骨面君

佛系写手,糖浅刀轻

【忘羡】贵妃

* 自爆~疯狂赞美猜的最快的 @似九非玖 

* 2wfo的福利(实则是私下玩的雷梗文,可以挖掘一下都有啥雷梗

* 古代架空,私设有,狗血有,沙雕有,ooc特别有

* 灵感来自 @海鲜面怒镇夷陵老祖 《妖妃祸国》

 

 


 

 

 

皇帝登基后第三年的秋天,宫里的贵妃娘娘怀孕了。

 

这位娘娘,是当朝唯一的一位贵妃,也是位分最高的一位,得皇帝专宠多年,早就被其他的嫔妃们视为眼中钉,若把各宫娘娘的被褥都拿出来抖搂抖搂,怕是能抖出一车被扎成刺猬的巫蛊小人儿。

 

不过她们恨归恨,心里却不得不服——这位贵妃娘娘不仅艳冠六宫,还饱读诗文、精通六艺。虽然她经常抱病,从不让人进去探望,只在逢年过节、阖宫家宴的时候露过寥寥数面。她生的个子高挑,身量纤纤,耳颈修美,骨貌淑清,嫔妃们只消遥望一眼,便觉赏心悦目,美得堪堪让人难以逼视。

 

此外,她的出身更是显赫:贵妃魏氏,单名一个婴字,父亲是备沐皇恩的骠骑大将军——魏长泽,还有一位孪生兄长,是与当今皇帝一同长大、有竹马之谊的、如今的骠骑营少帅——魏无羡。后妃们久居深宫,没机会见到魏少帅,便只能照着贵妃的模样遐想,想这位十四岁带兵、十五岁上战场的常胜将军,该是何等的俊朗风流。

 

据说,由于当年比哥哥晚一步降生,导致贵妃身体孱弱,魏家父兄一直对她珍爱异常,放在府里好生将养,从不出去抛头露面。待到三年前她入宫为妃的时候,朝中甚至无人听过她的名号。谁知这位美人一入宫,便得蓝帝专房专宠,更是许她独一份的“肩舆进殿”。那些只能倒腾着两条腿儿走路去见皇上的嫔妃们,偶尔看见她坐着御赐的轿辇从长街上路过,都恨不得跳起来打她膝盖。

 

不过,登基三年,蓝帝从未选秀,后宫中的女子,皆是由各个郡县以及附属藩国进献来的。此番贵妃怀孕,朝野震动,有几位老臣向皇帝谏言:中宫虚悬,既无皇后,对待后妃就应雨露均沾,以免后宫的捻酸悍妒,波及到各自母家,演变成前朝的权势倾轧。

 

皇帝端坐于上,眸光清浅,晶莹的冕旒静静垂着。只说:魏氏不同于寻常女子,遇事畅意违俗,豁目开襟,方可上悦天颜,下承子嗣。

 

末了还说,应当褒奖魏将军教女有方。

 

立于前排的魏长泽身着一品武将冠服,谢恩行礼。

 

大臣们把板笏举在胸前,一个个低头瞄他,只见他神色淡然,仿佛丝毫不知自己已经成为多少人的眼中钉、肉中刺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入夜,绛色布裙的女子收好药箱,出了太医院。

 

待至自家府邸,她远远地瞧见大门前停了两辆马车,看上去简陋无比,又眼生的很。府门台阶上站着个黑衣斗篷的背影,门口还有一位白净少年,拦着来人不想放他进去,支支吾吾,为难极了。

 

“阿宁。”女子唤道。那少年见她,松了老大一口气,急急地向她跑来。

 

“姐姐……”他拉住她的袖子,声音极小,“他……他来了。我装作不认识他,没让他进去。”

 

女子抚抚他的后背,低声道:“嗯,做得很好。”

 

两人走至门前,来送东西的那人转过身,满脸堆笑,忙示礼道:“在下见过寒大人。”

 

“原来是苏国相啊。”女子颔首笑道,“国相爷客气了,有何要紧事,派人来知会我们就好,偏赶着漏夜亲自前来,是府中夫人身子不爽吗?”

 

“并非,并非。”苏涉挥挥袖子,“夫人去年犯的心悸症,后来多亏了寒太医妙手仁心,如今已经大安了,在下是特地来送谢礼的。”

 

女子扫了一眼他那破旧的有些刻意的马车,车斗下沉,旁边还站了两个做苦力的小厮,可见是满载了东西的。

 

她噙着笑道:“哟,这可比太医院寻常外诊的酬劳多出许多,我寒情何德何能,让苏国相如此厚爱?”

 

“这些都是小意思。在下此来,是想给寒太医谋一场大富贵。”苏涉眉眼一垂,凑近了压低声音道,“只是这言语随风散,站在冷风口上,怕是不便。”

 

女子和他对视一眼,会意道:“府上新得了些好茶,国相爷不嫌弃的话,我们进去边喝边谈?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皇帝在理政殿批完了折子,便起驾去了贵妃宫里。

 

初秋的夜晚,安逸凉爽,贵妃宫里花木清丽,风动虫喧,恋着夏天不肯走的绿萤飘浮在平滑如镜的湖面上。宫殿檐下的灯笼镂着兔子雕花,里面燃着西域进贡的长生烛,光亮暖融融的,还有静心安脾之效。

 

只因魏家原是云梦人氏,贵妃嫁入皇家,圣眷优渥,宫中的一草一木、一砖一瓦,都是皇上下旨照着云梦的风格布置的。

 

走入二道宫门,皇帝遣走了跟随伺候的人,独自步上玉阶,来到正殿门前,推门而入。

 

殿内空旷,仅有的几盏烛灯远远的立在寝殿门前的屏风旁,在黑暗中洒下一片光晕。雕花木门吱吱呀呀地阖起,皇帝望着那灯,眉头一舒,缓缓地走在黑亮如漆的大理石地面上,匝着暗金纹的米白龙袍安静地拖在身后,脚步踏出轻柔的回声。

 

忽而轻风袭来,一只纤长的黑靴踩住了长长的龙袍,皇帝停驻脚步,下一刻便被人从背后抱了个满怀。

 

那人灵巧一跃,手脚并用挂在他背上,手指捏住他喉间的弱点,嘿嘿笑道:“皇帝陛下,要命还是要江山?”

 

皇帝默默伸手托住他的膝弯:“江山非我有,命倒是有一条。”

 

“陛下的意思是,愿意把命给臣妾了?”清朗的嗓音被刻意压低了些,热热地落在皇帝耳边。

 

“嗯。”皇帝轻声道。

 

背上的人一身深色衣裳,唯有发间一道红绫,殷红如枫,垂落在皇帝肩头。他松开手指,美滋滋地摸了一把皇帝的喉结,两腿一蹭,抱得更紧了些:

 

“既如此,臣妾让陛下做什么陛下就做什么吗?”

 

皇帝微微回头:“你可以试试。”

 

昏暗中,那人唇角一勾,在这个貌若神祇的君王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。

 

“那陛下就背臣妾回寝殿吧,如今臣妾可是揣了皇子的人了,不乐意走路。”

 

年轻的君王无声地笑了一下,背着他不疾不徐地向光亮处走去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“敢问寒太医,可知道我朝驻留在北疆汗国的质子?”苏涉呷了一口茶,垂眼看着手中茶盏道。

 

红衣女子放下茶匙:“刚进京城时有所耳闻。好像是先帝的大皇子,当朝皇帝的亲哥哥?听说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为质了,委实可怜。”

 

“寒太医博文广知,确是当今圣上的皇长兄——泽亲王。”苏涉细细嚼着一片茶叶道,“被送到北疆的时候才十二岁,十年为期,等到明年开春,就该回来了。”

 

女子笑道:“那是好事啊,皇上终于能骨肉团圆了。”

 

“骨肉团圆是好,可寒太医可曾想过,那泽亲王回来之后,皇上该怎如何自处呢?”苏涉眯起眼睛,故作玄虚道。

 

女子一怔,低眉烧水:“这种事情,我一女流之辈能知道什么?”

 

苏涉似是猜到她会这样说,摩挲着手中的茶盏道:“先帝生前,可是十分属意大皇子的。若不是当年的皇上过于年幼,不便送去别国为质,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可就是泽亲王了。”

 

“国相慎言。”女子忽然严肃道,“您跑来我府里大谈特谈这些事,是想害死我么?”

 

“寒太医稍安,稍安。在下也是为了皇上的江山考量。”苏涉笑道,“您想,如今魏家父子在前朝深得圣心,贵妃娘娘又在后宫独揽恩宠,在下还听说,那魏少帅被皇上派去平定南部蛮族动乱,如若顺利的话这两天就该回来了。魏家这般如日中天,那派兵前往北疆汗国接回泽亲王之事,皇上肯定会交给魏家去办的。”

 

“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,有何奇怪?”女子道。

 

“问题就出在这儿。”苏涉道,“骠骑营虽说隶属王军,但谁都知道,他们最听魏将军和魏少帅的话。若说魏家拥兵自重,也不算冤了他们。要是任由魏家带着军队去接回泽亲王,万一他们回城的时候举兵造反、再拥护泽亲王登基,该如何是好?要知道,泽亲王当年离开时虽年少,但贤德仁善,在朝中威望颇高。到时候再站出几个亲近他的大臣,把圣上逼下皇位,岂不轻而易举?”

 

女子思量片刻,手上动作不停,道:“可我听闻,当年泽亲王与皇上手足情深,并未有过龃龉,您也说了,泽亲王贤德仁善,应该不会生出篡位之念吧。”

 

苏涉一拍大腿:“当年手足情深?当年他们不过是十岁小儿,能有什么龃龉。如今十年未见,再亲的兄弟也会疏远的。更何况,北疆汗国如今正是温王盛世,温氏狼子野心多年,如果泽亲王回朝,可以引得朝局动荡,他们未必不会帮着魏家、推波助澜啊。”

 

小泥炉上的水沸了,咕嘟嘟冒泡的声音焦急且压抑。

 

女子的神色复杂起来:“那您想怎么办呢?”

 

苏涉俯身,凑近她道:“若是让魏家失了恩宠,或是尽快倒台,免得他们被宠昏了头,心生妄念。那之后,陛下自然不会派他们前去接人。到时候随便换上哪位手无实权的将军,都不会像魏家这般值得忌惮。只不过,皇上年轻,看他如今宠爱贵妃的架势,未必想得到这一层。朝中也不是没人进谏过,可咱们皇上听过一句吗?”

 

女子若有所思地和他对视。

 

“所以,还是得靠我们这些做人臣的,多为陛下操心了。”苏涉盯着她的眼睛道。

 

“所以,国相爷找我来,”女子冷静道,“是想让我毁了贵妃娘娘的龙胎?”

 

苏国相笑了:“寒太医聪慧。这件事啊,最好是让贵妃娘娘自己胡闹,失了孩子,而且今后都不能再生养。这样一来,皇上对魏家一定会有心结。再者,没了这个孩子,魏家也少了一份拥兵自重的筹码,怎么想都是有利于巩固社稷江山的好事啊。”

 

红衣女子咬咬嘴唇,看向别处道:“国相爷,我虽读书不多,但也知道一句话:‘君不密失国,臣不密失身。’您说的这事儿,可是要我豁出性命去做的。我只是个医者,心肠软,胆子小,不敢动贵妃娘娘。再说了,我若是帮着娘娘平安诞下皇子,她和皇上都会重赏我,到时候下半辈子都不用发愁了,我何苦去冒那个险?”

 

“寒太医,话不能这么说。”苏涉谆谆善诱道,“您这是吃定了魏家不会造反?如果他们真的造反,泽亲王上位,您这位曾经忠心于当今皇上的太医,还想有活路?再说,您觉得是冒险,在下觉得未必。只要你做出是贵妃娘娘自己弄没了孩子的假象,我和朝中几位老臣也会站出来弹劾魏家,届时皇上迁怒贵妃,便根本顾不上您,更没人会怪罪到您头上来。”

 

女子有些动摇了:“那之后呢?”

 

“之后就好办了呀,”苏涉越说越起劲儿,“魏家倒了,泽亲王就算回来也闹不出什么事来,您还做您的太医令,我还做我的国相爷,咱们再一起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。”

 

小泥炉上的茶壶快被煮干了,嘶嘶地冒着白气,女子却像丝毫听不见似的。

 

苏涉见状,从袖中掏出一块写满字迹的绢帛:“这些是几位朝中重臣与我共同商议后的手信。您看看,也能得个心安。”

 

女子定睛一瞧,确是几位资历深厚的大人的亲笔署名,她正想拿过来仔细瞧瞧,苏涉却忽然缩手,把绢帛叠好收回了袖间。

 

“如何,寒太医?马车上的几箱东西,我已经着人送到偏殿了,足够您全家下半辈子的嚼用。事成之后,在下会另添一倍,亲自送到您府上来。”

 

苏涉笑着,末了还强调一句:“寒太医,这可是铲除奸佞清君侧的忠义之举啊!”

 

女子把烧干了的茶壶从炉上拿下来,嘟囔道:“虽如此说,但也着实难办……”

 

沉吟良久,她抬起头。

 

“我尽力吧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榻边燃着安息香,烛火暧昧沉沉,透过垂至地面的纱幔,如梦似幻。

 

皇帝坐在榻边,小心卷起贵妃的裤管,露出小腿上渗着血的伤口。伤口不深,但创面有些大,像是被石斧狠狠蹭了一下。

 

贵妃被皇帝略带埋怨地瞧了一眼,刚想开口辩解,就看到他拿起床头的药粉,亲手用软羽药刷蘸了,一点点敷在自己的伤处。

 

“陛下怎么不说话?又生臣妾的气了?”贵妃光㐶裸纤细的腿被皇帝捧在怀里,两手撑着床榻,好整以暇地笑道。

 

皇帝不答,只顾一丝不苟地上药。

 

半晌,才头也不抬地问:“可疼?”

 

“啊?不疼。不就擦破点儿皮嘛。”贵妃回神,“那些蛮族人啊,久不开化,战场上狠倒是够狠,但一没好的武器,二没好的战术,雷声大雨点小,兵士们一场大仗打下来都不觉得疼。就是阴招儿忒多,今天烧粮草,明天烧马圈,闹得人不得安生。”

 

皇帝上好了药,为他一圈一圈地缠绷带:“天黑时回城的?”

 

“嗯。我跟江澄一道把大伙送回营里,就让他自己先回府了。”贵妃打了个哈欠,“哎?陛下怎么不问我战果如何啊?”

 

“无须问。”皇帝平静道。

 

他的手指修长,柔软温暖,碰到小腿的皮肤时让人觉得舒服极了。

 

贵妃看着皇帝烛影下的侧颜,像撩开美人的鬓发一样撩开他脸前的冕旒。

 

“蓝湛,我想你。”他说。

 

此话刚落,皇帝手中的绷带打好了结。烛火在角落里悠曳,他抬起眼睫,贵妃的容颜堪堪笼罩在一层稀薄的昏暗中,带着旖旎倦色。明明身在暗处,却让他觉得夺目得很,怎么也移不开眼睛。

 

皇帝拉过贵妃的手,冕旒晶莹摇颤,而后俯身,在他包好的伤口上轻轻一吻。

 

“今后要小心。不许有下次。”

 

“知道啦,我可是怀着龙胎的,今后可不敢不小心。”贵妃抱着膝盖笑,“要是哪天因为我自己不小心,把孩子弄出个三长两短,岂不是合了你后宫里那些女人的心意?”

 

皇帝帮他把裤腿放下,正欲收拾药匣,便听见他说:“说不定,也会合了前朝某些大人的心意呢。”

 

“别急。”皇帝如是说。

 

“我不急,他们急。”贵妃挪挪屁股,靠在皇帝身上,“既然怀了皇子,那我就好好怀着,看谁先坐不住。”

 

平素瘦高的贵妃,此刻正缩成一小团依偎在身边,可怜可爱。皇帝看了看他,慢慢地扶着人躺到自己腿上,解开红色发带,三尺青丝在米白龙袍上散落开来,线条蜿蜒,袅娜如丝。

 

贵妃闭目养神,任凭皇帝摆弄。不一会儿,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贴住他的双颊,拇指在太阳穴处揉按了起来。

 

这揉按极温柔,力道巧妙,微微的酸痛在指尖所过之处扩散,贵妃舒服地哼了一声,只觉得每根头发丝都得到了放松。

 

“嘶,对了蓝湛,”贵妃闭着眼,“我怀孕的消息人人皆知,免不得又有人来敲我的宫门了。你明儿下道旨,就说……我孕中体虚,不见客。”

 

皇帝说:“好。你也好安心养伤。”

 

“害,这点小伤有什么可养的?我只是不想见你宫里那些女孩子罢了。”贵妃懒洋洋地叹气,“一个个都是花一样的年纪,修成玉颜色,卖与帝王家。到这后宫里来,动员自己十几年闺阁生涯积攒下来的全部智慧,去提防别人、保全母家,跟前朝那些靠嘴皮子吃饭的老头们没啥两样。如今我跳出来当个活靶子,她们好歹还能同仇敌忾,不至于相互撕咬。”

 

皇帝松开贵妃的太阳穴,手指伸进他浓密的发间,细细按摩着头皮:“过两日,带温宁入军营。”

 

贵妃双眼睁开一条缝,“怎么,这么快就?”

 

“尚未,”皇帝说,“以防万一。”

 

“也对。”贵妃再次闭上眼,“之前温宁一直做的很好,也很隐蔽,如今渐渐走到明处了,我早点把他带到我身边,温情也能少个软肋,便是有人想要挟她,也无计可施。”

 

他嘟嘟囔囔地说着,一小块光影恰巧落在那人好看的眉眼间,皇帝低头瞧他。

 

烛火的温度和恬淡的安息香一同弥漫在空气中,教人分辨不清,是烛火融化了香气,还是香气沁染了烛火。

 

这天下独一份的按摩实在是太令人陶醉,贵妃朦朦胧胧地睁开眼,一睁眼便发现这位臣民百姓的九五之尊,正痴痴地瞧着自己,不知已经瞧了多久,只知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,沉着一些千斤重许的东西。

 

他记得小时候,自己被父帅送进宫给二皇子当伴读,两人肩并肩坐在案前温书,他拿胳膊肘怼二皇子,二皇子总不理他。后来,望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字,他不知不觉地便睡了过去。待到醒来,淡淡檀香的发梢搔的脸蛋发痒,抬眼一看,才发现自己一直躺在二皇子腿上。二皇子没注意到他醒了,依然一笔一划地写着字,他便偷瞄着人家清俊的下颌与脖颈,决定继续装睡,好多躺一会儿。

 

如今却装睡不得了,贵妃擎着睡眼爬起来,一言不发地捧过皇帝的脸,娇憨地亲吻他。

 

皇帝承接着贵妃恣意的唇舌,一手托住他的腰,放任他肆无忌惮地在自己身上索取温存。

 

贵妃吻得愈发痴迷,手指从皇帝的耳鬓滑至锁骨,暗金龙纹质地细腻,他用指尖一点点描摹着,不安分的手掌则在皇帝心口蹭来蹭去。

 

一吻毕,皇帝按住贵妃的手:“魏婴。”

 

“唔?”贵妃疲倦的眸子里已然染上了一层缱绻之色。

 

“你累了。”皇帝揉了揉他的长发,“先休息,明日再说。”

 

“可是我想你。”贵妃抱着皇帝迷迷糊糊地说,“你难道不想我吗?”

 

皇帝一个深呼吸,温言道:“你还有伤。”

 

“都说了那点小伤不叫伤。”贵妃狡黠一笑,往皇帝身上蹭的更近了些,“哦,我明白了,臣妾如今揣了崽,照理讲是不能侍寝的。不过,臣妾身强体健,陛下难道就不想再加把劲儿,让臣妾趁热多揣几个吗?”

 

皇帝耳廓泛红,说出的话全是气声:“胡言乱语。”

 

“嗯?我猜错了?”

 

贵妃转着眼珠子想了想。

 

“那陛下一定是因为臣妾今日没穿那件最好看的大红委地丝裙,所以没有兴致。陛下放心,臣妾明日一定换上它,然后坐着辇轿去理政殿找您,反正理政殿那么大,那么严实,里面的声音外面压根听不见,还有那么宽的一张龙案,到时候您想把臣妾怎么样都成,按在上面也……呜呜呜呜!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几场北风吹过,汉白玉脊兽身上的雪积了又化,日月轮转,已是深冬。

 

这些日子以来,皇帝愈发器重魏家父子,除夕前还命他们组织金银两翼,在京郊举行了一场演兵。此后,骠骑将军府便门庭若市。

 

同时,贵妃娘娘在后宫也是炙手可热。腹中龙胎已过了五个月,胎象甚稳。太医令寒太医为娘娘诊过了,说从脉象来看,多半是个小皇子。人人都道,等这个皇子生下来,肯定是太子无疑了。

 

贵妃娘娘身怀有孕,不能侍寝,可皇帝依然每晚过去陪她。

 

这可让其他嫔妃们哭惨了,一个个守着自己从未被皇帝碰过的姑娘身子,既羞愤又无奈。再加上魏家的声势如此烈火烹油,鲜花着锦,若把各宫娘娘的被褥都拿出来抖搂抖搂,除了一车被扎成刺猬的巫蛊小人儿,怕是还有一车被扎成刺猬的巫蛊小小人儿。

 

皇帝还像从前一样,克勤克勉地上朝理政,琥珀色的余光偶尔往殿下一瞥,便能瞥见苏国相愈发菜绿的脸色。

 

上元节一过,终于有了动静。

 

北疆汗国的王叔温若寒弑君夺位,消息一到,翌日便有言官进谏,力求皇上即刻发兵接回身在北疆为质的泽亲王,以免汗国局势动荡,危及他的安全。

 

皇帝思考了几日,只说,我朝质子之于北疆,十年为期。如今归期将近,此时强行把人接回,有违信义礼法,若激怒了温氏的新国君,边地难免战乱,生灵涂炭,得不偿失。

 

朝臣们再劝谏,皇帝便拿同样的话来回来去地说,最终只派了使者前往问候,并未有迎回泽亲王之意。

 

紧接着,自京城始,街头巷尾忽然传唱起了《诗经》中的一段歌谣:哲夫成城,哲妇倾城。懿厥哲妇,为枭为鸱。

 

但凡心明眼亮一些的百姓都能听出来,这是在说贵妃娘娘是妖妇,魅惑圣上,以致皇帝轻视朝政,淡漠手足,麻木不仁。

 

再后来,大臣们也开始议论纷纷,魏无羡每每跟随父亲上朝,总觉得他们背地里说小话的样子,和后宫的女人们没什么分别。

 

然而,就在歌谣兴起的半个月后,贵妃娘娘不慎滑胎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其实,在娘娘滑胎之前,魏少帅外出练兵,骠骑营左营统领江晚吟随行。练兵途中,魏少帅突然遭遇冷箭,多亏江晚吟机敏,及时推开了他,只被暗箭切断了一绺头发,有惊无险。

 

据说皇上为了不让贵妃受惊,就吩咐下人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。可那日大雪初停,久不出门的贵妃实在耐不住性子,不听侍女的劝阻,独自跑到御花园的后山上玩。结果不小心听到几个在后山采松枝的奴才议论此事,顿时惊惶不已,失足从山石上滚落,雪地中瞬间泅开了一大片鲜红,在贵妃身下扩散。

 

半个时辰后,寒太医赶来,她打发走了所有的下人去皇帝处领罚,独自一人进入贵妃房中为其医治。

 

贵妃翘着腿躺在床上,发髻散了一半,五凤钗上的金流苏玲珑垂落,隆起的小腹把华丽繁复的大红丝裙顶出一个小山包,宽大的裙摆已被雪水和血水染成了深红。

 

见到寒太医走进,他登时打了个滚:“你可算来了,我还得躺多久啊?”

 

“还好意思问!”寒太医气呼呼地坐到床边,咣当一声放下药箱,“我问你,你从多高的地方摔下来的?”

 

贵妃不明就里:“五丈高。”

 

“五丈高?!”寒太医脸都气白了,“您靠谱一点好嘛。你现在可是娘娘,金肢玉体,正常女子从五丈高摔下来,人都摔残了!”

 

“啊?哦。”贵妃顿感自己做错了事,“那我下次注意。”

 

寒太医伸手在贵妃脑门上拍了一个响亮的巴掌:“注意个屁!还想有下次!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,我还得给你保住孩子,我是神仙啊我?”

 

贵妃惊了:“诶?这孩子没事吗?”

 

寒太医气得胸口起伏,看了他一眼,放低声音道:“泽亲王信中说了,时机还未到,所以你和皇上得留着这个孩子,以待来日,有大用处。”

 

她顿了顿,又道:“这个孩子,也是贵妃将来的退路。”

 

贵妃心觉有理,悄咪咪地问:“那国相那边?”

 

“我能应对,你少操心。”寒太医垂眼。

 

闻言,贵妃转头望向施金错彩的天花板,揉了揉自己毫无实感的肚子:“唉,行吧。命大的孩子啊,为娘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,你都没事儿,你可真是比铁疙瘩还结实。”

 

一提这个寒太医就来气,她扒拉开贵妃揉肚子的手:“又揉?不知道怀孕总揉肚子会胎位不正吗?”

 

贵妃抬眼看看她被气歪的朱唇,哈哈大笑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皇帝来到贵妃宫里时,寒太医已经告退了。

 

他只身踏入寝殿,榻上无人,倒是偏殿那边传来阵阵水声。皇帝寻声而去,走进偏殿的浴房,悄悄撩开帷幔,湿热的水气扑面而来,还隐约有贵妃哼唱古谣的声音:

 

“哲夫成城,哲妇倾城。懿厥哲妇,为枭为鸱……”

 

皇帝负手站在贵妃身后,静默不语。

 

贵妃长发半湿,金钗欲坠不坠地簪着鬓边,长长的金流苏垂至肩头,在水汽中折射出粼粼波光。他早察觉到身后之人,不慌不忙地泡在浴桶里洗好了脖颈,睁眼便看到水面上晃动着一幅绝美的倒影。

 

“嘿,我家哲夫来了。”贵妃和倒影中的皇帝对视着,睫毛上细小的水珠晶莹欲滴。

 

氤氲水汽在皇帝的琉璃瞳中镀上一层薄雾,他转身蜕下挺括的龙袍,除掉繁重的冠冕,如瀑长发随之垂落,绸缎一般披在身后。

 

贵妃从倒影中看着他挽起袖口,双手在热水里浸浸,拿过布巾,为自己擦洗肩背。

 

加了草药的水淌过白皙的皮肤,把贵妃本就姣好的线条勾勒的滑如琼脂。四下只有哗啦啦的水响,以及两人被热气蒸腾得略显厚重的呼吸。

 

皇帝的手法要更加仔细,贵妃感叹了一会儿有夫如此复何求,然后开口说道:“温情说了,孩子无事。”


“我知。”皇帝嗓音沉沉,“可有摔伤?”

 

“没有。”贵妃拖长了声音道,“我要是有伤的话温情能许我泡水吗?你也不会饶了我的。”

 

温热的布巾刚好敷在贵妃后肩,皇帝照着一处穴位用力一揉,激起贵妃一声婉转的吟㐶叫。

 

“知道便好。”皇帝得逞般地说道。

 

酸疼过后是松懈下来的酥麻与舒畅,贵妃动动肩膀,好半天才缓过来:“怎么回事?你私下里跟温情学过艺?怎么对我身上每一处经脉穴位都了如指掌的,一戳一个准。”

 

皇帝揽过他湿漉漉的乌发,拨至他背后,露出美好的颈线:“我自了如指掌,无需学艺。”

 

贵妃轻呵一声,双手勾住皇帝的后颈,用力一掀,整个儿把人拽进了水中。

 

金流苏窸窣作响,皇帝浮出水面,湿发乌黑,双眼雾蒙蒙的。贵妃凑上前去抱住他,细白手臂莹润纤长,一边轻车熟路地剥开他湿透了的衣领,一边在他较之平日浑浊了许多的眸子里,寻到了自己的影子。

 

“陛下可查到刺杀江澄的人是谁了?”贵妃问道。

 

皇帝任由贵妃剥了衣服,便把人抱起,让他坐在怀里:“国相府。”

 

贵妃看了看他:“哦吼?”

 

“那人自称蛮族,事先服毒,甫一被擒便死了。”皇帝说。

 

“所以你事后检查了他的脚趾,发现是中原人?”贵妃问。

 

皇帝点头:“之后温宁认出,曾在国相府的后苑见过那人。”

 

“豁,国相爷还真是心大。就这么急不可耐?”贵妃嗤笑,“我猜他这样做,是想把你的注意力从北疆引开。蛮族人进京刺杀武将,说明魏少帅平定动乱不彻底,然后与此同时,让温情设计,叫我自己不小心滑了胎,这样你一定会深责魏家了。”

 

“嗯。”皇帝道,“过巧当疑,太实则虚。”

 

“是这么个道理。”贵妃思索罢了,双手沿着皇帝有力的手臂一路向上,攀上他的肩膀。

 

大片大片被水浸湿的皮肤贴着彼此,他望进皇帝的眼睛,仿佛深溺其中,不由自主地吻住了那双微微泛粉的嘴唇。浴房内水声荡漾,衣架上挂着一袭龙袍,龙袍旁是那件大红委地丝裙,潮潮的,已经洗净了,红得如同鸳鸯罗帐,掩映着一双两相交缠的人影。

 

皇帝喉咙微动,一手摘下贵妃耳边碍事的金钗,一手在水中把他向上一托,正好蹭到两人的关键之处。

 

贵妃在颠簸中轻喘一声,旋即笑了,伸手抚摸皇帝墨眉无锋般的眉骨:“陛下,孩子既然保住了,那到时派兵出使北疆,你还是让魏少帅去吧。”

 

一直抚在贵妃背上的手停了下来,金钗咕咚一声掉进水里,妩媚的光芒渐渐沉底。

 

皇帝沉默了。

 

贵妃用温暖的手掌捧起皇帝的脸,迫使他与自己对视:“还犹豫呢?苏涉既有此心,其意必在搅乱朝局,北疆那边的变动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。温若寒不敢贸然对我们用兵,就是因为他不清楚我军的虚实。要是你随便派个手无实权的将军去,温若寒完全有能力擒住他和他的军队,然后打着王军的旗号,一路打到京城。到时候不仅京城会乱,连你大哥的性命也难保了。”

 

皇帝皱起眉,依然沉默。

 

“听话,派魏少帅去是最保险的。可以另调一批人马给魏将军,如有意外,也好和他里应外合。”贵妃在他鼻尖上啄了一口,“养兵千日,骠骑营的将士们你还信不过吗?”

 

“信得过。”皇帝说。

 

嘴上说着信得过,眼中的忧虑却丝毫未减。

 

贵妃端详着他,叹了口气道:“你怕?”

 

皇帝点头。

 

他这一生,守在这皇城里边儿,做皇子也好,做皇帝也好,不怕冷落失宠,不怕遭人陷害,不怕怀疑猜忌……只怕征人不归,箫鼓喧空。

 

“放心。”

 

贵妃睫毛上挂着水珠,虔诚地亲吻皇帝的额头。

 

“他会全须全尾地回来的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翌日,皇帝以平乱不力为由,在早朝上申斥了骠骑营少帅魏无羡,还颁下旨意:贵妃鲁莽托大,险些伤及皇嗣,罚其幽居宫中安心养胎,任何人无诏不得探视。

 

啪的一声,白瓷茶盏被重重地撂在桌上。

 

“寒太医,钱您可是收了的,总得给我个交代吧!”苏国相怒道。

 

“国相爷找我要交代,我实在是给不出。”红衣女子坐在他对面,为难半晌,又道,“您恼我,殊不知我自己也嘀咕。贵妃娘娘这一胎实在是凤子龙孙,福泽深厚,虽然血出的多了些,但那大多是贵妃自己摔伤了之后伤口流的血,并未伤及龙胎。”

 

“那你进去给她医治的时候总有机会下手吧!”苏涉更怒。

 

“国相爷,若胎象已经不稳,我还能顺水推舟把孩子给打下来。可是龙胎强健并无异样,且您也知道,娘娘的身孕已经五个月了,我若强行把孩子弄掉,贵妃娘娘也会没命的。”女子绞着袖口嗫嚅道,“先前给您说过了,我胆子小,要是贵妃娘娘死在我手里,怕是我还没等到您说的大富贵,就被皇上一道圣旨赐死了。”

 

苏涉气得甩袖子,刚留起来的小胡子吹得老高。

 

女子瞄他一眼,继续道:“我本就是个小小医者,知道自己让国相爷失望了。那要不……咱们好聚好散?您之前送我的东西,我会原封不动还给您的。”

 

“寒太医,您妇人之见也要有个限度。你知道我和其他老臣们那么多的主意,我会这么轻易地跟您好聚好散吗?”

 

苏涉瞪着她,半晌,忽然放软了态度,敛衣坐在她的对面。

 

“事到如今有些事我不得不说了。其实,你不姓寒,你姓温,是也不是?”

 

女子瞳孔一震,直直地盯着他。

 

“太医令温情,”苏涉摇着头,嘴里啧啧有声,“您这是藏得有多深啊,温情脉脉都变成一腔冷情了。”

 

温情放于案上的手指缩得紧紧:“你如何知道的?”

 

苏涉看了看她紧张的手指,笑道:“也就前不久。我查到了你和你弟弟的身份,你们是北疆汗国人对吧,还是出身王族的一个分支,是也不是?”

 

“北疆遥遥,你如何查得这般清楚?”温情狐疑道。

 

“这你就别管了。”苏涉幸灾乐祸地支起一条腿,“你还是仔细掂量掂量,你这身份要是被皇上知道了,嗯……北疆细作,还潜伏宫中,皇上会赏你和你弟弟什么死法呢?”

 

“你……”

 

温情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,不过没能犀利多久,便成了强弩之末。

 

须臾,她颓唐地垂下嘴角:“你要我怎么做?”

 

苏涉迟疑了一会儿,见她真的神色不安,便目露凶光道:“我要你尽你所能,毁了贵妃的孩子,让她和她父兄,永远失恩于圣上。”

 

温情认真地思忖着,道:“如今贵妃娘娘禁足,皇上更是被上次滑胎的事吓怕了,对娘娘的饮食格外小心,近几个月……着实不好下手。”

 

“那几个月后呢?”苏涉忙问。

 

“几个月后……”温情抬眼看了看他,小心翼翼地说,“妇人生产,命数在天。倒是个好机会。”

 

苏涉听罢嘴角边不由自主地上扬,可转念一想,又一字一句地警惕道:“温太医,您怎么保证这次不会再胆小?”

 

温情失笑,一张秀丽的脸上却全是悲戚:“您都称我一声温太医了,我胆子再小,吓也吓壮了呀。”

 

“你明白就好。”苏涉重新端起桌上的茶盏。

 

善于察言观色的眼睛捕捉到了他的松懈,温情也慌乱地拿起茶盏,缓缓问道:“不过……内个……话说回来,苏国相您,为什么这么恨魏家?”

 

苏涉嘬茶的嘴一顿,哼道:“你放眼看看前朝后宫,有哪个喜欢魏家的?”

 

温情故作姿态地点点头。

 

“哎?”苏涉回过味来,嗔道,“你这话问的,我要是真恨魏家,早就整治他们了。不过,动他们一家事小,乱了军机事大。若非为了皇上的朝局稳定,我们才不费这个力气呢。”

 

温情又故作姿态地点点头。

 

良久,她忽然笑道:“其实,苏国相您是不满蓝家吧,所以才要搅乱蓝家的江山?”

 

“休得胡言!”苏涉震怒道,“你自己胡乱揣测,别往我头上扣帽子!”

 

“也不是胡乱揣测,我虽愚钝,但也瞧的出来——您这一举一动,可不都是想掣肘圣上,让他难治天下吗?”

 

温情笑得狡黠,脸色一变,又哀愁起来。

 

“不瞒您说,我也不满蓝家,若无他们的淫威,我们北疆汗国早就可以挥兵南下了,哪会像现在这样仰人鼻息地活着?以至于我和弟弟流亡逃难到这里,都不得不隐姓埋名……”

 

苏涉听着,将信将疑。

 

“我原想着,能凭本事吃饭,寄人篱下也不要紧,只求过个安生日子便罢了。不过,既然您现在知道我的身份了,那我掩饰也无用了。”

 

温情认真起来。

 

“国相爷可听过一句话:欲杀贼,必先屈身侍贼。”

 

苏涉手里的茶盏已经冷了,可他一直浑然不觉地握在手里:“温太医言下之意……?”

 

温情严辞恳切: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苏氏一脉,在百年之前,也是皇族的一支吧,就像我和弟弟在北疆汗国的处境一样。所以,您现在无缘皇位,不平而鸣,我是理解您的。”

 

苏涉一怔。

 

“您方才说查到了我们的身份,我就知道 ,您手里一定有和北疆私信的门路。”温情忽然正襟危坐,向苏涉行了一个毕恭毕敬的礼,“若国相真能削弱蓝氏江山,助我汗国荣耀如初,温情必定赴汤蹈火,为国相重夺江山,鞠躬尽瘁。”

 

她直起身子,诡谲的眼中带着一股狠劲儿:“我方才说过,贵妃娘娘这一胎确是大难不死,但此事违背常理,妖异之兆,凶吉难猜。待到瓜熟蒂落时,我必让她母子俱亡,以谢相爷庇护之恩。”

 

“哈,如今满大街都说‘哲夫成城,哲妇倾城’,看来果然不假。”

 

从未见过这个女子有过如此凶狠坚定的时刻,苏涉像收获了意外之喜,饶有兴致地笑道。

 

“温太医放心,事成之后,你我定各得其所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晚春,十年之期已到,皇帝不听大臣们的劝阻,命骠骑营少帅魏无羡,带着一批剽悍的军马,奉皇命前往北疆汗国,迎回质子泽亲王。

 

朝中上下,不少旧族老臣开始心浮气躁,如飘飞不绝的柳絮杨花,带着“泽亲王回朝后必登大宝”的传言,上至庙堂,下至市井,填满了每一个角落。百姓们一边嚼着菜,一边嚼着闲话,说这蓝帝的江山怕是坐不稳了。

 

然而,还没等大家嚼腻这个流言,另一条消息又在京城上方炸开:

 

骠骑营于北疆斩杀泽亲王,并向温若寒投诚,打算不日进攻皇城,逼宫夺位。

 

又一说,那温若寒残暴不仁,毫无人性,居然杀死了泽亲王,并生擒了主帅魏长泽,逼迫骠骑营与之为伍,那魏无羡已经开始踌躇不决了。

 

这下可好,“哲夫成城哲妇倾城”的歌谣又传唱起来了,但与之前不同的是,这次的唱词多了些许不安和讽刺,百姓们纷纷抱怨皇帝,知人不明,多年以来居然一直宠信奸臣,还被妖妃蛊惑,才出了这样的事情。

 

虽说流言无稽,但这种程度的流言没法让人不在意。皇帝下令加强城防,安抚民众,并立即封禁魏府,派兵前往北疆。可前朝后宫已是人心惶惶,不出两日,就有言官进谏,要皇帝处死贵妃,并悬于城头示众,以平物议。

 

凡有这样的折子上奏,都被皇帝压了下去。到后来,皇帝索性改成了三日一上朝,平时把自己关在理政殿里,太监小侍们也不敢打扰,只看到皇上有时写字,有时却摆弄着一沓信笺似的东西,教人一头雾水。

 

而贵妃娘娘依然被皇帝锁在自己宫里养胎,阖宫的嫔妃们一起跪在理政殿外,请求皇帝惩治贵妃,最后也是皇帝下旨,被侍女太监们请回各自宫中去了。

 

眼见夏燥将至,一夜热似一夜的温度倒像是助长了流言如沸,甚嚣尘上。

 

这日上朝,朝臣们依旧针对贵妃的事吵个没完,活像一群臃肿的老麻雀,歇斯底里。

 

“陛下!”

 

一片喧哗声中,苏国相手持板笏站了出来,其余人的声音稀稀落落地安静下来。


“陛下,臣以为,贵妃娘娘之事无需犹疑,一介妇人而已,掀不起什么风浪。陛下若实在不忍,大可以等她产下皇子,再做处置。”苏涉义正言辞地道,“然贵妃娘娘之事是小,如何应对骠骑营之叛才是当务之急。”

 

四下传来“国相大人言之有理”的附和之声。

 

皇帝端坐于上,问道:“苏卿有何提议?”

 

苏涉示礼道:“回陛下,如今京中流言不断,可不论是骠骑营已叛,还是魏少帅正在踌躇,都足以说明,骠骑营忠心不足,有负陛下多年宠信,实则是奸佞小人,在朝多年,养痈为患。臣以为,应下诏废黜魏长泽骠骑大将军之位,剥去魏无羡少帅之名,收兵于朝,并示于天下,以正皇家英明!”

 

“臣附议!”几位平素与苏国相交好的老臣站出来赞同。

 

“陛下不可!”骠骑营左营统领江晚吟走上前去,“臣素知魏将军与魏少帅心性,他们与骠骑营数十万将士都是宁死不屈的忠君之士,必不会像传言所说背主忘恩,请陛下明鉴!”

 

此言一出,有几位言官武将此起彼伏出声地赞同:“臣附议!”

 

苏涉冷笑一声:“若真如江统领所言,骠骑营忠心可鉴,那为何流言如斯,皆是些叛乱投诚之语,没有半句宁死不屈之言呢?”

 

江澄拧着眉头回击道:“既是流言,那便是捕风捉影,难道苏相年过而立,还要听信闲言碎语,效仿长舌妇之行径吗?”

 

“捕风捉影也必是有迹可循,才能捕得到风、捉得到影!”苏涉道。

 

“你……!”江澄一时气急,讲不出话。

 

苏涉打断了他,转而向皇帝道:“陛下,魏家狼子野心,功高震主,魏氏父子仗着贵妃得您宠爱更是猖狂,多年以来,朝中之人皆有见证。还请陛下早做决断,铲除奸佞,以安臣民之心!”

 

一直沉默不言的皇帝垂眸,看了看手中一沓厚厚的信笺,平静道:

 

“苏卿此言凿凿,是认定魏家已反?”

 

苏涉迅速思考了一番,答道:“臣以为……”

 

“抑或是,”皇帝像是没听见他的声音,缓缓开口,“他们是因你而‘反’?”

 

“陛下……?”苏涉先前准备了无数对策,却万万没想到蓝帝会问他这一句。

 

皇帝眼前冕旒玲珑,遮挡了他的目光,捉摸不定。

 

下一刻,他抬起手臂,向金殿之下轻轻一扬。

 

铺天盖地的信笺,如西洋枕中飞出的羽毛般飘落,殿中几位年轻的武将惊呼起来,苏国相仰望着漫天的信纸,映在他眼中,倒像是漫天的纸钱,载着白压压的绝望不由分说地降临。

 

前排几位老臣颤巍巍捡起一张,霎时变了脸色:“这、这……”

 

“苏相你……!”另几位老臣指着苏涉,手臂颤抖。

 

他们手中的,都是近一年来,苏涉与北疆汗国私下往来的密信。

 

“苏国相是否在疑惑,如果这些是你的密信,那你府上原先收到的那些是什么?”一脸轻蔑的江澄看着苏涉,忽然发话。

 

“什么密信?在下听不明白。”苏涉不看江澄,苍白着脸道。

 

“是……是我写的。”

 

一个怯怯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。

 

众人纷纷回头张望,只见殿门大敞,雪白圣洁的光线径直闯入,拥挤地填满了每个人的眼。

 

一位白衣少年逆光而来,步伐有些拘谨。待他行至御前,大家才看清他的脸。

 

少年恭敬地弯腰行礼:“微臣寒宁,参见陛下。”

 

罢了,还特地转身看了看苏涉,示礼道:“苏……苏国相,您府上先前收到的‘密信’,都……都是我拿到北疆汗国寄给您的密信后,改了内容,仿……仿着字迹写出来的。”

 

“你???”苏涉一副见了怪物的神色。

 

少年见他许久不言,便面向皇座上的蓝帝说:“回禀陛下,魏少帅做前锋,剿杀温氏狂徒,魏……魏将军带兵从后包抄,温若寒一党被全部剿灭,骠骑营大获全胜。”

 

朝臣们不由自主地一片惊叹。

 

“苏……苏国相在密信中提及,自己身为皇族,不甘屈居臣下,便与温若寒勾结,计划杀死泽亲王,再嫁祸于魏将军和魏少帅,同时怂恿魏将军谋反,声称北疆汗国愿跟随他们一起逼宫。若怂恿不成,就……就把骠骑营的军士一同剿灭。然后在杀入皇城,助苏国相称帝。”白衣少年目视斜下方道,“泽芜君佯装被害,后隐于市井。魏将军与魏少帅没有接受温若寒的邀请,温若寒便举兵引战,在敌我交战时,泽亲王混入温若寒亲帐,手刃温若寒,并取其首级。”

 

一旁的苏涉已面如土色,嘴唇颤抖,看着这个自己曾在温情府上见过的孩子,原以为只是个怯生生的病弱少年,没想到眼下竟能在御前大大方方地回话,就连说话都越来越利索了。

 

“温若寒是弑君上位,又暴虐成性,北疆汗国的百姓大多对他不满。泽亲王在北疆为质这十年,以德服人,积攒下深厚的民心,此番斩杀温若寒后,汗国臣民们拥护先王之子上位,泽亲王将百姓安抚停当,如今已经平安接回来了。”

 

皇帝点头,问道:“魏将军与魏少帅如何?”

 

话音刚落,从殿外又走进两个人。

 

是风尘仆仆的蓝曦臣,和身上带着血污的魏长泽。

 

一直瞠目结舌的众臣们见状,纷纷行礼:“参见泽亲王!”

 

蓝曦臣身着素色布衣,却掩不住从头到脚的仙风道骨。他一路颔首回礼,片刻不停地与魏长泽走到殿前,郑重拘礼道:“臣蓝涣,入北疆为质,今日期满还朝,恭请陛下圣躬安和。”

 

皇帝眼角发红:“兄长免礼。”

 

魏长泽亦忍着伤痛示礼,皇帝听他报过了此次骠骑营的伤亡人数,不安地问道:“魏少帅何在?”

 

“犬子……”向来稳重的魏将军难得地嗫嚅起来。

 

蓝曦臣不忍魏将军伤情,替他答道:“无羡负伤,已经送回府中医治。”

 

皇帝额前冕旒摇颤,匿于龙袍下的手紧握成拳。

 

“苏国相。”蓝曦臣突然提高声音,转向苏涉。

 

苏涉一震,拱手示礼,声如蚊蚋:“泽亲王……”

 

蓝曦臣与他端然对视,正色道:“苏国相,您不但位尊而无功,奉厚而无劳。更与北疆勾结许久,怂恿温若寒弑君篡位,又与他合谋,计划暗杀质子,谋害忠良,还散播谣言,意图谋反,欲分裂我朝江山。骠骑营上下忠心贯日,而你却以公徇私,恋栈贪位。你方才说到养痈为患?我看朝廷念你祖上功勋留你至今,才是真正的养痈为患。”

 

苏涉躲避着蓝曦臣的目光,抬头仰望着皇帝,嘴唇发白:“陛下,微臣冤枉,这些密信微臣从未见过。”

 

蓝曦臣看了看满地的信纸,轻笑一声:“其实人证物证俱在,未必就少您一句招认。只是本王好奇,和您往来亲密的那几位大人,是否也知道您有这般心思?”

 

在场之人,无不戚戚。

 

蓝曦臣又道:“苏国相,您那里不是有一封几位大人联名的手信吗?不如拿出来,念与诸位听听?”

 

站在苏涉旁边的几位老臣终于撑不住了,纷纷下跪哀求:“陛下明鉴!微臣只是受了苏相的蒙骗,微臣并无犯上之心!”

 

苏涉摇摇欲坠地立在原地,只见皇帝的目光寒如秋霜,盯着他看了片刻,便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地面。而这轻描淡写的一瞥,却坠得苏涉膝盖发软。

 

这是在要他跪下的意思。

 

苏涉在心里冷笑,当年的二皇子果真是长成了,已然成为一言不发却能给人带来巨大压迫感的君王了。

 

也许他早该发现,皇帝永远安静的冕旒之后,隐藏着清明且锐利的眼神。

 

见他不跪,立于大殿四周的禁军中走出两位,一人制住苏涉一条手臂,朝两道膝弯猛地一踢,靠祖上余荫得意了多年的国相爷,终于跪在了大殿上。

 

“陛下!微臣冤枉!”苏涉这时候才想起来要哭喊,“魏长泽狼子野心,与泽亲王联起手来污蔑微臣!”

 

皇帝淡漠地看着他。

 

苏涉继续吼道:“陛下明鉴!是那个寒宁!他叫温宁!他和他那个太医姐姐都是温若寒那一支的王族同党!是他陷害微臣!是他们勾结内外陷害微臣!”

 

白衣少年道:“对了,说……说起这个,苏国相曾经确实找过我姐姐,但我姐姐只告诉他两句话:君不密失国,臣不密失身。欲杀贼,必先屈身侍贼。不知国相还记不记得。”

 

“苏大人啊,您就别再胡乱攀扯了……”几个跪倒在地上的老臣悲戚道。

 

苏涉还疯了似的嘶喊着,忽然,从殿后冲出一位小侍,扑跪在皇帝座下,声音颤抖:“陛下,寒太医说……说贵妃娘娘临盆,听闻兄长重伤,心绪大动,以至难产,现下出血不止,恐怕凶多吉少……”

 

好像一个走钢丝的人,千难万险走到最后一步时,钢索突然绷断了。

 

皇帝霍然起身,冕旒纷乱相撞,清脆作响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皇帝赶到贵妃宫里时,太医院一众太医正跪在屏风外,指导寝殿内的女医。

 

“寒太医在里面?”皇帝急问。

 

“微臣叩见陛下!”太医们慌张行礼,“是,有寒太医和几位接生嬷嬷。”

 

话音未落,皇帝撂下一句“谁也不许跟着”便疾步走入寝殿,身边的小太监还没反应过来要拦人,皇帝就已经闪进去了。

 

寝殿内,四名接生嬷嬷立在一旁,无所适从,只有温情和两名小侍女围在榻边。皇帝听着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,只觉得被它震得天旋地转。走到近处,才看到躺在榻上浑身是伤、口中咬的一块布巾的、已经开始神志不清的贵妃。

 

皇帝掌心被握出了血,他忽然看不清眼前的惨状,也发不出声音,喉咙中全是翻涌的血气。

 

“魏婴如何?”

 

满头大汗的温情回过头来,双手鲜血,礼都顾不上行,只低了低头,喘着气说:“其他地方的伤还算可治,心口那处刀伤极大极深,靠近心脏,又伤及左肺,有些发脓,我现在想办法止血清理,陛下您务必吊住他的精神。”

 

贵妃疼得迷迷糊糊,豆大的汗珠顺着鬓发滚落,好像有一只凶残的野兽咬住了他的身体,惨白锋利的獠牙厮磨着他的血肉,他艰难地睁开湿漉漉的双眼,寝殿内明明很亮,可他却觉得眼前昏暗的很。耳边的声音纷乱嘈杂,犹如身在水下,半个字都听不清晰。直到一个声音紧紧握住了他的手:

 

“魏婴!”

 

那人好像在奋力撕开他眼前的翳,带着光明冲进他的世界。哦不,或许那人本身就是光明。灭顶的疼痛中,他用尽全力想要睁开双眼,恍恍惚惚中,看到那人眼前的冕旒,化作一颗颗晶莹的泪珠,啪嗒嗒落了他一脸。

 

“骠骑营的将士们你还信不过吗?”很邈远地,他听到自己的声音。

 

“信得过。”那人说。

 

“你怕?”他说。

 

那人点头。

 

“放心。”他说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“他会全须全尾地回来的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苏涉被关押进了天牢,以待死期。其同党均被看押起来,听候查问,泽亲王和魏将军等人也回到各自的府邸休息。经此一事,朝中众臣们,估计都与守在贵妃身边的皇帝一样,彻夜未眠。

 

黎明前夕,有辆灰扑扑的马车从隐蔽的偏门入宫,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儿,襁褓厚裹,被温宁从马车上抱下来,一路抱进贵妃的寝宫,交到了皇帝怀里。

 

“回……回陛下。这是温若寒之孙。”温宁道,“少帅剿杀敌军的时候,向来是不杀老幼妇孺的。可温若寒的儿媳刚刚生产不久,见到丈夫死了,难以承受,便以死相托,把孩子交给少帅,哀求他饶过自己的儿子。”

 

皇帝有些生疏地抱着襁褓。那婴儿紧闭着眼,粉红的小身子时不时扭来扭去,总有一副想要往他怀里钻的架势。

 

想来这孩子的母亲也是个见事极明白的女人。他是温王嫡孙,即便能活下来、留在北疆汗国,长大以后必定会被族人推上王位,为祖父和父亲报仇。她定是不愿自己的孩子过那样的人生,所以对魏少帅做出这样的请求。

 

“陛……陛下?”温宁小心地问道,“我姐姐呢?”

 

皇帝道:“在偏殿歇息。”

 

温宁远远望着榻上昏睡的贵妃,松了一口气道:“那太好了,看来少帅无大碍了,太好了。”

 

怀里的婴儿皱着小眉头哼唧了两声,温宁连忙噤声,皇帝低头轻轻拍哄,不一会儿,孩子便又美美地睡过去了。

 

年轻的君王坐得端正,他看着温宁写满单纯的眼睛道:“此番多谢你。”

 

白衣少年登时憋红了脸:“陛下您别……别别别这么说。当年我和姐姐被温若寒那一支百般欺凌,迫不得已才逃到这里来,是您和少帅收留了我们,这……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。”

 

皇帝正欲开口,怀中的婴儿又皱起了小眉头,温宁啪叽一声捂上嘴,十分抱歉地笑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宫中传出消息:贵妃娘娘难产而死,只留下一个小皇子,寒太医虽未保住贵妃,但保下了皇子,功过相抵,皇帝许她继续任太医令一职。其余的嬷嬷和侍女都领了银子,被皇帝安排出宫回老家了。

 

寝殿中复又安静下来,窗子上缀了上好的纱幔,晨光洒在房中,如兑了水的牛乳般轻薄。

 

魏无羡睡得还算安详,鼻息也比后半夜安稳多了。

 

蓝忘机面沉如水,怀抱着襁褓等他醒来。

 

晌午十分,魏无羡一点点睁开眼,看到蓝忘机正靠在他床边昏昏欲睡。他怀里稳稳地抱着一个小婴儿,那婴儿也不哭,只张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瞧他。

 

魏无羡看着那孩子,忍不住想笑,看着抱孩子睡着的蓝忘机就更加想笑,笑意扯痛了胸口的伤,疼得他倒吸一口气。

 

这动静唤醒了蓝忘机。他连忙伏到魏无羡床边,珍重万分地看着他苏醒的双眼,半晌,才颤抖着嗓音说:“可要喝水?”

 

魏无羡瞧他眼底乌青,满面憔悴,笑着说:“不喝。先好好看看你。”

 

蓝忘机剔透的眼珠蒙了一层泪水:“好。”

 

“事情都了了?”魏无羡问。

 

“嗯。”蓝忘机点头。

 

魏无羡道:“所以,你打算过阵子就禅位?”

 

“是。”蓝忘机道,“这皇位本就是兄长的。”

 

“这样也好。这样一来,这个孩子就没有继位的可能了。既不混淆你们皇家血脉,又失了威胁,只要我们料理好他的出身,自然也就不会有人针对他。”

 

伤口处余痛阵阵,魏无羡还很虚弱,他强撑着精神端详着蓝忘机的眉眼,说了这许多话,便耐不住疲累,闭目养神道:“蓝湛,给他取个名字吧。”

 

蓝忘机抚摸他紧贴在额角的鬓发,想了想:“蓝愿,可好?”

 

“蓝愿。蓝愿……”魏无羡闭着眼琢磨道,“可愿,盛世太平弃兵甲。好听。”

 

蓝忘机拿过一块温热的布巾,轻柔地濡湿魏无羡干裂的嘴唇。

 

魏无羡慢慢睁开眼,看着蓝忘机眼里的心疼,又看了看他怀里娇嫩的婴儿,忽然笑笑:“唉,有的时候还真是会想,我要是个女子该多好,那样就能给你生一窝这么可爱的娃娃了。”

 

襁褓中的婴儿听不懂他们的谈话,只觉得他们看彼此的眼神都好亲好亲。

 

片刻,他看到抱着自己的人低头亲吻躺在床上的人,还慢慢撬开他因疼痛而攥的过紧的手掌,与他十指交握。

 

躺在床上的人虽未睁眼,但脸上的幸福就如窗外漏进来的光线一样,藏都藏不住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两个月后,繁花盛夏,新帝登基。

 

新帝是曾在北疆为质的泽亲王,为朝廷收服北疆立下了汗马功劳,四海臣服。皇帝自愿禅位于他。


新帝仁德,封弟弟为含亲王,在京城赐府,极享尊荣。届时,朝中奸佞被除,边地战事平定,海清河晏,恬淡安稳。

 

那之后,每年的皇家秋猎,王公贵族们都能看到含亲王与魏长泽长子——如今的骠骑营主帅魏无羡一同骑射,还经常带着小世子蓝愿,来给皇上问安。小世子玉雪可爱,像当年的贵妃一样生的眉清目秀,又像含亲王般,聪慧沉静,仁孝善良。新帝喜欢得紧,总是亲自教他读书写字,骑马射箭。

 

说来也怪,这小世子明明是含亲王之子,却经常养在骠骑将军府,由魏将军这个做舅舅的带着。围猎场上,他们二人出双入对,再带上小世子,恍若一家三口。魏将军一直谈天说地说个不停,对比沉默寡言的含亲王,委实显得聒噪,但含亲王的一双眼睛,却始终黏在笑语怡人的魏将军身上。

 

只是,魏将军颀长英隽,丰神如玉,有些曾经入宫请过安的官家女眷们远远望着,眉眼做派之间,总觉得伴在含亲王身边的是已逝的前朝贵妃。

 

末了,也只能怪自己眼花罢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————FIN————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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