鬼骨面君

佛系写手,糖浅刀轻

【忘羡】不见长安(完)

现pa。既穷且怂的异地恋小情侣
又名:破镜重…破什么破给我圆着!
诈尸+复健+祖传ooc=我写东西怎么这么矫情

本章完结(有点长,大概2.6w,辛苦大家了
前篇指路→不见长安(上)  不见长安(中)  不见长安(下)
 
 
11、
 
盛夏的清晨,阳光微凉,篮球场上熙熙攘攘,是男孩子们强有力的喘息和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。
 
“魏无羡!”穿着勇士队30号球衣的江澄边运球边呼唤,晶莹的汗珠甩落发丝,在肩头打湿一片深蓝。
 
魏无羡躲过几个企图干扰他的同伴,像只矫健的马,接过江澄传来的球一跃而起,手腕翻出好看的角度。
 
篮球落地的声音瞬间被男孩们的惊呼声掩盖——又是一个三分。
 
魏无羡望着摇曳的球网喘息不定,抬手用护腕蹭了把汗,被同样气喘吁吁的江澄撞了一下肩膀:“行啊你,宝刀未老。”
 
“那是,”魏无羡笑得十分烧包,“高三一年没碰球,想不到手感还这么好。”
 
江澄嗤道:“真好意思,每次叫你打球都不来,鬼知道你成天都忙些什么,别告诉我是忙着学习。”
 
“忙着……”魏无羡舔了舔牙齿,笑眯眯地说,“忙着谈恋爱啊。”
 
江澄一愣,旋即翻了个白眼:“拉倒吧,你这万花丛中过,片叶不沾身,还谈恋爱呢,谁稀罕要你?”
 
“你懂个屁。”魏无羡撇嘴,“我这么好,总有人稀罕的,而且是那种特别好特别好的人。”
 
江澄露出一个无药可救的表情便不再理他。旁边的同伴们三三两两地踱到场边休息,魏无羡跟他们招呼了一声,捡起篮球啪嗒啪嗒地拍着。

拍了一会儿,他忽然问道:“你查分了吗?还没告诉我多少分呢。”
 
“你也没告诉我,我凭什么先告诉你。”江澄拧开矿泉水吨吨吨灌了几大口。
 
“诶?心虚了不是?”魏无羡一脸坏笑,怼了怼江澄的胳膊肘,“怕说出来比我低?没关系的澄妹,低也低不了几分,说吧,我保证不嫌弃你。”
 
“你丫叫谁澄妹呢!”江澄钳住魏无羡后脖颈子猛推一把,魏无羡缩着脖子逃开,边躲边叫:“哎哎哎你水洒了水洒了!”
 
两个智商不足三岁的小孩儿打闹了好一阵,还险些被脚底下骨碌碌的篮球绊倒。最后不知谁胜谁负,汗水和矿泉水把两人的球衣淋得湿漉漉,贴着胸膛和背脊,勾勒出流畅好看的肌肉线条,衬得他们身长腿长,脚踝清瘦而有力。转身时头发迎风扬起,露出水洗般的眼睛,肆意吸引着路过场外的女生们矜持而又热切的目光。
 
玩累了,魏无羡大笑着和江澄勾肩搭背,江澄不停叫嚣着“黏死了你别往我身上蹭”,象征性挣扎了几下,却终究没把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发小推开。
 
“行了,你先说,你多少分。”冷静下来的江澄捻起胸前的湿衣服,一边抖风一边问道。
 
魏无羡思考了一会儿:“说之前打个赌吧。分低的人孝敬分高的一身球衣,怎样?”
 
江澄觉得可以:“好啊,我要库里的。”
 
“嘿你还先挑上了,谁给你的自信?”魏无羡奇道,“而且,怎么又是库里的?你都有好几身了也不换一个。”
 
“喜欢。要你管。”江澄拉长了声音,“快说你要谁的。”
 
“我啊,”魏无羡抹了把脖子上的水,“罗斯吧,风城玫瑰。”
 
“他?”江澄微微愕然。
 
Derrick Rose,一名颇有天赋却始终伤病缠身的球员,如一朵永远无法盛放的玫瑰,令人惋惜。

之前好几年,江澄只记得魏无羡粉过不少球队,却从未仔细问过他喜欢哪名球星,还以为事事都风生水起的他会像众多男生一样,崇拜科比、库里、詹姆斯这些重量级大佬,没想到居然是这位始终未能登顶的罗斯。
 
他刚想说话,一个白得发亮的身影闪进了他的余光。
 
“魏婴。”
 
远远的,一声轻呼,球场上所有人的注意力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吸走。
 
江澄眯着眼瞧过去,隔着场边纵横的钢丝网,一个少年安静地等候在那里,清爽的短袖白衬衫,淡蓝牛仔裤,背包斜斜地挎着,却让人感觉端正得很,半点痞气都没有。
 
“蓝湛!”魏无羡顿时雀跃起来,顾不上自己还搭着江澄的肩膀,急急地挥舞另一只手臂和那人打招呼。
 
蓝忘机接住魏无羡的目光,迅速地扫了一眼场内的其他人,侧过身离开了。
 
魏无羡见状,快步走到场边的长椅上收拾东西:“我有事先走了啊,你和他们打吧,晚上记得叫上姐姐来我家吃饭,我妈说今天做酸菜鱼。”
 
江澄连忙追上去:“你什么事啊?刚刚那是蓝忘机吧?他怎么来了?”
 
“文明点,说机不说吧。”魏无羡摸摸鼻子,“我有东西落他那儿了,跟他去取一下。”
 
江澄皱眉:“什么东西?让他送过来不就结了,还要你跑一趟?跟他去取?去哪取啊?今天出成绩你难不成还要去人家里?你给爸妈说了吗?”
 
“我滴个乖乖,问这么多,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家大闺女呢。”魏无羡嚯嚯嚯地笑出了声,“你别管啦,我早跟爸妈说过了。”
 
江澄狐疑地沉默下来,魏无羡又说了几句“我去去就来”“你直接回家不用等我了”之类的话,然后趁江澄还没展开下一步的审问,拽着包落荒而逃。
 
被遗忘的篮球慢悠悠滚到江澄脚边,轻轻撞了一下,又孤零零地滚远了。
 
“哎?魏无羡呢?”一个同伴拾起了球,走过来问道。
 
江澄回神:“有事先走了。”
 
“大早起的什么事?报志愿也不用这么着急吧?”又有几个同伴聚了过来。

“刚才那谁?理实验的蓝忘机?” 

“好像是,一晃就不见了。”

“就是蓝忘机,你没看见魏无羡刚才乐颠颠地跑出去吗?”

 “乐颠颠的?” 

“就跟咱班女生见了他的反应一样。”

“卧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有画面感了。” 

“魏无羡……什么时候跟蓝忘机关系这么好的?”

“他高三一年不都这样吗?” 

 

“有事儿没事儿总往理科楼跑,都跑出名了。”

“蛤?他什么毛病?”
 
最后说话的兄弟询问地望向江澄,江澄瞬间拧紧了眉头:“看我干嘛?我哪知道。”

 

“得,你都不知道那就没人知道了。”那男生耸耸肩。
 
到底是一群十七八岁的男孩子,对闲话的兴趣不甚浓厚,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会儿就不说了,篮球不知从谁的手中弹起,牵动着少年们的目光,掀起新一轮的激战。
 
刚刚熬过了高考,还没顾得上为分数和志愿发愁,每个人都打得酣畅淋漓。只是江澄有些心不在焉,不过似乎没人看出来,自然也没人过问。
 
另一边,溜出球场的魏无羡随处找了个水龙头,哗啦啦冲净了脖子脑袋上的汗,起身胡噜了把脸,便看见早已候在他身后递毛巾的蓝忘机。

 

“嘿,真贴心。”魏无羡接过雪白柔软的毛巾,惬意又狂野地擦了半天,把自己从一只落汤鸡擦成了狮子狗。

 

蓝忘机有点看不下去,上前两步拿过他手中的毛巾,温柔而细致地擦着他的头发。

 

“可有打扰到你们?”魏无羡听到面前的人这样问。

 

“没。打球而已嘛,几个人都能打,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。”他感受到蓝忘机掌心的温度,透过毛巾焐在自己耳侧,“而且我今天来这里打球本来就是为了等你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

 

“嗯。”蓝忘机安心地点头,“知道。”

 

魏无羡被裹在毛巾里rua来rua去,感觉自己变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动物。他隔着细碎的头发偷瞄了好久,趁蓝忘机不备,扯过毛巾遮住两人的脸,蜻蜓点水般地在自家小男朋友唇上啵了一口。

 

蓝忘机被怼的一愣,毛巾拢在手里,睁大了眼睛看着已经乖乖站好的魏无羡。

 

“看我做什么?还想再来一口?”魏无羡故意舔着嘴唇笑道。

 

“……”被强行揩油的蓝学霸不出意外地红了耳朵,继续擦道,“下次不许这样。”

 

“不许?你不愿意啊?”魏无羡的小脑袋被擦的一晃一晃,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盯着蓝忘机。

 

蓝忘机不看他,边擦边说:“不许这样贪凉。”

 

魏无羡垂眼,沾沾自喜地嘟囔:“我就说,你肯定乐意得很。”

 

而蓝忘机却装作没听到,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。

 

收拾的差不多了,蓝忘机推来一辆自行车,载着魏无羡去往海洋馆的方向。

 

魏无羡坐在后座上,两条长腿不甚舒适地蜷在车轮两侧,双手搭着蓝忘机的侧腰:“这车子……你妈妈的?”
 

“嗯。”蓝忘机骑的很稳,“我的不能载人。”

 

“赛车的确不能载人,不过身量小一些的话,坐在大梁上还是可以的。”魏无羡扒拉扒拉蓬松的头发,“唉,我要是个女生就能坐你大梁上了,也不用害的你骑这女式车。”

 

“这样就很好。”蓝忘机的声音随着清风飘到身后。

 

正是盛夏好时节,草木浓绿成荫。被兵荒马乱的高考踩乱的时间,在心中渐渐沉静,还未燥热起来的气温把它们抚摸得平平展展,恍然感觉每一缕思绪都变得纯粹而葱茏了。两个漂亮的少年擎着辆叮铃铃的自行车,一路带风,在刚刚睡醒的胡同里穿梭。偶有一两个出门遛鸟的老大爷,都忍不住扭头多看他们几眼。

 

魏无羡从小学起就没再坐过自行车后座了,又想到载着自己的是亲亲爱爱的蓝忘机,竟平白生出些难以言喻的矜持和兴奋。他放在蓝湛腰侧的手指微微蜷起,捻住了那人的白衬衣。看着这方清瘦却可靠的后背,他悄咪咪挪了挪屁股,蹭得近了一点,左右看了看,没人,便倾身环臂,抱了上去。

 

“魏婴……”蓝忘机的嗓音中明显带着慌乱,车把却依旧很稳,一晃不晃。

 

“我知道我知道,现在这不是没人看见嘛。”魏无羡脸贴着他的后背,手臂环得更紧了。

 

蓝忘机不再说话。

 

他不怕被人看见。旁人看到了,议论些什么,于他都是听风过耳,从不在意。可魏婴不同。

 

他不想那些人那些话出现在魏无羡的生活中,不论魏无羡在不在乎,他都舍不得。

 

蓝忘机不是看不出来,自从魏婴和自己走得近之后,曾经呼朋引伴的他,除了江澄这个发小,身边再没有别的朋友了。大家或是觉得奇怪,或是觉得疏离,总之,魏无羡在一次次横渡理科楼的旅途中,浑然不觉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快乐的孤岛。


这令蓝忘机很忧郁,也很无奈。他自知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,但如果看到魏婴变得和自己一样,他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。

 

长天大地,有没有一处容身之所,可以让他们在世人面前光明正大地拥抱。蓝忘机无数次这样想。或许上了大学,去到向往的城市,脱离人心闭塞的家乡,有了独立且自由的生活,就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了。

 

可是,他们真的能一起去到那里吗?

 

正出神,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被塞进了蓝忘机的耳朵。

 

“这么清净的早晨,不听点东西可就浪费了。”魏无羡给蓝忘机戴好耳机,自己耳朵上则挂着另外一只,低头滑着手机说,“蓝湛你想听什么?”

 

蓝忘机语气温柔:“你选,都好。”

 

“得嘞。”蓝忘机听到魏无羡在身后嘀嘀咕咕地挑歌,不一会儿,一缕悠远的旋律滑进左耳:

 

村头古树下青草叶上,露水未凝干;晨雾里渡船唱着歌谣,撑过小河湾。

 

我枕着手臂,躺在屋顶,想了一整晚;瓦下厅堂中,谁又说起纸上的长安……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桥面像结霜鞋底冰凉,踏过青石板;擦肩的姑娘眉眼弯弯,笑得多恬淡。

 

我背着行囊,坐上渡船,扶舷回头看;村落轮廓里,炊烟渐次,升起又飘散。

 

…………

 

魏无羡在淋淋水声中睁开了眼。

 

泛白的灯光不明不暗,蒙在眼前,恍恍若梦。桌上不知谁的手机正放着音乐,和洗手间传来的水声浑然一体。看那纯白的壳,大概是蓝忘机的。魏无羡哼唧两声,发现自己陷在柔软的枕头里,肩膀的被子掖得很好,明显是被人照顾过的样子。

 

蓝忘机在洗澡,想必已经是下午了。

 

魏无羡闭上眼,往温暖的被子里缩缩,只觉的后腰酸痛极了,不禁皱起了眉。

 

这一觉睡的,比不睡还累。

 

他既舒服又难受地翻了个身,耳边的音乐声逐渐清晰。是《不见长安》啊,这么老的歌。他心想。难怪会梦到那天的事。

 

回忆着梦境中青涩洁白的蓝忘机,睡饱了的魏无羡顿觉神清气爽,他卷着被子,恣意地打了个滚,滚到枕边人躺过的地方,感受上面残存的体温。

 

“这一路走来千里万里,看花开过几转;春夏秋冬风,依次抚过我发端~~~”滚了两下,他便追着旋律哼唱起来,伸手扒亮桌子上的手机,打开微信。

 
 不出所料,已经下午三点了。手机的光亮有些晃眼,魏无羡把自己写完的那几份作业发给聂怀桑,还配了三个[机智]的emoji,然后手脚并用抱着被子,刷起了朋友圈。

 

在空调房里晾了一夜的手机屏幕冰凉得可爱,魏无羡手指唰唰,滑得飞起。然而没滑几下就滑不动了,悬在眼前的那条明晃晃的动态上:

 

时间是凌晨4点多,图片是一张被撕成两半的高铁票。还配了一行字,“揭掉铠甲,剜去软肋。从今往后,天地上下,一片澄明。”

 

是一位同系的学姐,漂亮、干练、多才多艺,和同样优秀的男朋友异地三年,然后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凌晨分手了。理由很简单,毕业之后想要定居的城市相距太远,一个南下一个北上,两个对各自人生都有着较高追求的人,都不愿在一段结果未知的感情中入不敷出,于是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止步。

 

票面上短短几厘米的距离,来来往往耗尽了一对恋人所有的憧憬和勇敢。魏无羡盯着那张图片看了好久,他甚至能从那张高铁票的撕痕上看出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——断纹如天堑,把两个地名远远地隔开,变成再也无法企及的目的地。

 

眼睛酸得想流泪,魏无羡沉默了很久,没有点赞也没有评论,而是默默地刷了上去。

 

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安慰?关切?好像都不行。

 

因为他想象不出如果有一天自己和蓝忘机分手了,想要听到怎样的话。

 

After all, the most beautiful things in the world can't be touched or even seen. 魏无羡忽然想起这句话。这是他写作课作业的最后一句,本想再加一句,升华一下收个尾,此时此刻,忽然觉得这样就够了,再没什么可加的了。

 

“哎呀……”他气急败坏地把脸埋进枕头里,只觉得心情低落的猝不及防,既难过又丧气。

 

可能是蓝湛快该回去了的缘故吧。魏无羡这样想。

 

洗手间的水声停了,空气一下子变得很静,只剩手机里的歌声,流水一样蜿蜒而出,漫开在昏暗的小房间里。歌者的嗓音柔而不垮,像把什么东西研碎了,有细细密密的荒凉感,淌过魏无羡的脖子,肩膀,然后和空调的冷气一起,一点点地往里渗。

 

在这寒冷中,魏无羡裹紧了被子。

 

他忽然觉得,自己和蓝忘机在一起的时间就像在做梦。梦上一两天,又要回归到忙碌拥挤的生活。当他开始感到枯燥的时候,蓝忘机又会翻山越岭来找他,让他再梦上一两天。

 

他不清楚这样的梦能做多久,或许在未来的某日,蓝忘机再也翻不过这些高山大海,而自己也不在彼此熟悉的地方继续守候。他们也会变成那张被撕开的高铁票,曾经所有的旅途和目的地,都变得失落无考。

 

果然,当年那个信心满满地说“一切都会好起来”的自己,简直天真得令人羡慕。

 

魏无羡愈发郁闷了,他很不喜欢这个状态。

 

早晨那场为了索求安全感而发生的欢好,似乎并没有为他带来多少安全感。他曾以为,两个人在一起,只要肯沟通,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。然而他渐渐发现,面对自己深爱的人,许多话会被自己本能地挡在身后,寸步难行。

 

就像今早蓝忘机把落泪的他抱在怀里安慰了好久,不停地问他是否真的没事了,他始终笑说自己啥事儿都没有,鼻子囔囔的,红着眼,以一贯俏皮的语气。

 

桌上的音乐继续唱着,没了水声的干扰,显得愈发清晰饱满:“我渐渐开始每晚梦到故事里的长安;长安城有人歌诗三百,歌尽了悲欢。抵达的时候,阳光正好,听风吹得暖软;可我为什么忽然失措在长安。这……”

 

歌声戛然而止,留下满屋突兀的宁静。

 

不知何时,魏无羡已经坐起来了,按在暂停键上的手指还收回,靠在床板上用眉眼叹了口气。

 

“怎么不听了?”

 

魏无羡猛地抬起头。

 

洗手间的灯光一恍,已经擦干身体换好衣服的蓝忘机走了出来,半湿的头发上搭了条毛巾,眼眸宁静而空旷,看着床上的人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12、

 

“怎么不听了?”魏无羡抻脖子问道。

 

蓝忘机摘掉了自己那只耳机,双手抓着车把:“没事。”

 

“你不喜欢这首?那我换一个?”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魏无羡绞着手机线说。

 

“不是……”蓝忘机沉吟了一会儿,“快到了。”

 

魏无羡抬头,发现他们早已从胡同骑到了大路上,已经能远远望见海洋馆晶莹剔透的楼顶了。

 

两人最后一次用高中的学生证买了优惠票,夹在一群大人小孩中间,并肩走了进去。

 

家乡最近发展得很快,这个海洋馆三年前才翻修过,前不久又翻修了一遍。和上次一样,魏无羡想来看看那只很多年前就养在这里的白鲸。

 

这只白鲸刚刚被送到这家海洋馆的时候,他们才七岁。据蓝忘机回忆,蓝曦臣带他来看白鲸的某天,他见到了跟着大人一起来的魏无羡和江澄。小魏婴的肉鼻子贴着玻璃,激动不已地和水里的白鲸打招呼,一旁的小江澄不屑于过去,好像很嫌弃的样子。

 

到了专为孩子们准备的体验区,江澄被魏无羡手里的海星吓跑了,魏无羡百无聊赖,忽然发现了一个小男孩,默默蹲在一旁观察寄居蟹,看起来兴致不高。他嘿嘿一笑,从水中拿起一只海螺,哒哒哒跑过去,嘿咻嘿咻蹲下来,把海螺罩在蓝忘机耳边:

 

“喏,你听!”

 

“……”小蓝湛对这个突然出现在身边的小朋友很是愕然,“什么?”

 

“能听到大海的声音。”小魏婴像给别人推荐好吃的一样激动。

 

小蓝湛听了一会儿,说:“是大脑内血液流动的声音,不是海。”

 

小魏婴看着他眨眨眼,似乎想问:这个人在说什么呀。

 

蓝忘机当时就很好奇。他不了解这种坚信能从海螺中听到大海的孩子,心里会想些什么。大概会为所有事物都赋予一层建立在自己幻想上的美妙属性。他只觉得那孩子和他很不同。但这种不同,似乎并没什么不好的。

 

魏无羡自然不记得这些。不过听蓝忘机说起这件事他还是相当开心的——原来自己那么小就和蓝湛见过面。

 

重新装潢过的海洋馆果然不同凡响,不仅给鱼儿们换了更大更好的房子,就连灯光和装饰都更精致了,若不是随处可闻的智能讲解,说这是个水晶宫也有人信。魏无羡拉着蓝忘机的衣角,从一个玻璃缸蹿到下一个玻璃缸,嘴上叽叽喳喳地给他科普那些五光十色的珊瑚和水母,眼睛却寻觅着那只白鲸的踪影。

 

蓝忘机任由魏无羡牵着,不时护住他,以防他被馆内乱跑的小孩子们撞到。

 

“找到了!我就说一定在这个方向吧。”魏无羡眼睛一亮,快步走到盈满海水的玻璃墙前,用手贴在上面,“你好吗小家伙?”

 

蓝忘机走到他身边,巨大的玻璃墙内满是幽蓝,远处,一大坨胖胖的白色逐渐清晰,白鲸旋转着游过来,看到他们两个,在水中摇头摆尾,张嘴便是一副笑相。

 

魏无羡隔着玻璃抚摸它的脑袋,忽然说:“蓝湛,我们下一次来看他,是不是要等久以后了。”

 

蓝忘机想了想说:“还好。寒假就可以。”

 

“那也好久啊。”

 

魏无羡望着水中白鲸的笑脸,余光却瞥着蓝忘机映在玻璃上的影子,声音缓缓:

 

“我想每天都能见到他。”

 

大型玻璃缸前的灯光向来幽暗,海水蓝色的光影把魏无羡的侧颜勾勒得有点孤单。那一刻,蓝忘机看着他,只觉得他离自己很远,好像随时会变成天使,消失不见。(咦这段好押韵的说……)

 

“我也希望。”蓝忘机道。

 

魏无羡迎着声音看过去,不出所料地撞进少年认真的眼眸。他像条鱼儿一样在蓝忘机的眼里游弋一圈,垂下头笑了:“咳,我怕的就是你这样认真。”

 

蓝忘机疑惑:“你不愿?”

 

“怎么可能不愿。”魏无羡嘀咕了一句,侧过身,正视着蓝忘机说:“蓝湛,我想去B城,很小的时候就想去了。我很向往那里。而且以我的分数,还可以挑我喜欢的专业。”

 

蓝忘机点点头:“那我也……”

 

“你是要去A城的。不许为了我改志愿。”魏无羡提高了声音打断道,然后眯起眼假装幸灾乐祸地点了点小男朋友的鼻子,“我是不是很厉害,连你想说什么都知道。”

 

蓝忘机眉头微蹙:“为什么?”

 

“虽然你没和我说过,但并不代表我看不出来。”魏无羡不笑了,轻轻叹了口气,“你爸妈,还有你叔叔,他们都是A城那边的教授。这样好的家庭背景你以为是谁都有的?B城虽然机遇多,但是人也多啊。你去那边的发展,一定会比B城更顺利。”

 

蓝忘机说不出话来。他来见魏无羡之前还在为报志愿的事情为难,原本想商量一下,从魏无羡这里得到些认可和勇气,然后回去对家里人宣布,自己不想走他们为自己规划的道路了。哪怕这条路千好万好,可是没有魏婴,就足以撼动它在蓝忘机心中的一切优势。

 

可没想到魏无羡不声不响,一屁股坐在了家里人那边。

 

“而且,我想去的大学,在科研领域不见得比A城专业。当年你哥哥堂堂一个文科状元,都义无反顾去A城改行研究化学了。”魏无羡分析得十分诚恳,“说不定再过几年,你们家就要迁到A城定居,这比你单枪匹马在B城讨生活要好太多了。你说对不对?”

 

蓝忘机心里忽然一阵委屈,不甚情愿地垂眼默认。

 

魏无羡似乎不敢看他,扯出一个笑容:“蓝湛,我不希望你为了‘追随’我而选择你自己要去那里。你也,不用觉得不舒服,因为我也不会‘追随’你的。这个词我实在是喜欢不起来。”

 

水中的白鲸受了冷落,却一直没有离开,把那些拍打着玻璃的小盆友们晾着一旁,绕着蓝忘机魏无羡站的地方游来游去,希望他们快点开心起来,然后理一理自己。

 

“再说了,我们现在就提追不追随的,太早了点。”魏无羡语气微松,“大学四年那么长,我们在不同的城市杀出自己的天地不好吗?等到时候,我们攒够了本事,想去哪里都可以。”

 

听到魏无羡这样说,那句辗转了很久在蓝忘机心中的“我想和你在一处,无论哪里都好”,忽然显得很幼稚。他甚至想说“我在B城单枪匹马讨生活也没关系的”,但这就好比一道数学题,魏无羡先发制人,把最优解法拍到面前,他那个更麻烦、更易错的办法就很难说出口了。

 

虽然此时的蓝忘机不愿直面,但是这样的魏婴,才正是他所欣赏的——果敢而清醒,丝毫不拖泥带水、优柔寡断,时刻调笑的表象下,其实早就把一切都想透了。

 

或许这样的选择并非没有好处。蓝忘机想。没有自己时时在身边,魏婴或许可以像原来一样交很多朋友,不用担心因为友情冷落自己,也不用忍受明里暗里的侧目和非议。

 

见蓝忘机好久不说话,魏无羡伸手捧起他的脸:“所以,你该选一条对你发展最有利的路。不许改志愿,老老实实去A城找你哥哥。”

 

蓝忘机深深地望着他眸子里的星星,看到了一种既坚强又稚嫩的信念。

 

“嘛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,”魏无羡像哄小动物一样捧着蓝忘机的脸揉啊揉,企图揉出一个笑容。揉了两下,转头对浮在水里的白鲸道:“你说对不对啊?”

 

白鲸咧开了嘴,晃着鳍子点了点头。

 

魏无羡哈哈大笑。好久,才听到蓝忘机开口说:“你等我。”

 

魏无羡鼓着嘴憋笑不已:“等你干嘛?”

 

“等我去B城找你。”蓝忘机认真极了。

 

“说不定是我去找你呢。”魏无羡眼角一挑,“车到山前必有路,我就不信凭我们两个到时候还能被逼得无路可走。”

 

不等眼前人回答,他便再次雀跃起来,和可爱的白鲸龇牙咧嘴地道了别,拉着蓝忘机去看新入馆的灯塔水母去了。

 

两人玩了很久,走出海洋馆的时候外面已下起了大雨,冰凉的风卷着水汽,阵阵袭向檐下避雨的人们。魏无羡刚想拖长了声音抱怨,就看见蓝忘机默默从包里掏出一把透明的雨伞。

 

“都毕业了,还每天带着呢?”魏无羡笑道。

 

蓝忘机哗啦一声打开伞,遮在两人上方:“一直带着。”

 

“嘿嘿,”魏无羡抱着胳膊蹭到蓝忘机身边,“那,今天也要劳烦蓝学霸捎我一程啦。”

 

听着心上人说出初识那日的话,蓝忘机心里一软,又疼又幸福。

 

顾不得周围人的目光了,他揽住魏无羡的肩膀,把人整个护在怀里,然后撑伞走进雨中。

 

魏无羡偎着蓝忘机,脚丫在水里踩来踩去。大雨瓢泼,哗啦啦顺着伞沿浇下一圈水幕。他不得不提高了声音对蓝忘机讲话:“蓝湛,这个雨是不是比咱们第一次在图书馆遇见那回还大?”

 

蓝忘机抬眼环视四周:“差不多。”边说边把雨伞往魏无羡这边又倾了倾。

 

魏无羡不由得发愁,两人只有一把伞,等下要怎么骑车回家,忽听蓝忘机说:“以后记得……”

 

“什么?”他没听清,皱着眉凑近蓝忘机问道。

 

“以后自己一个人,”蓝忘机声音略大了些,“记得常带伞。”

 

“知道啦,”魏无羡笑,“B城那么干燥,雨水不多的,据说还经常需要人工降雨呢。”

 

“那也要带。”蓝忘机执着道。

 

“哈哈哈哈哈哈好嘛好嘛我带。”魏无羡在蓝忘机怀里抬起头,透过伞顶望天,“唉,以后可就真的是天高地远喽。”

 

蓝忘机和他一起抬头,雨点从灰蒙蒙的天空前仆后继地降落,好像要把那点灰色全都化成水淋下来,然后剥出一个湛蓝的天空。

 

如果可以,蓝忘机希望它可以像初识那天一样蓝。

 

那天他们聊到李白,聊到文字,聊到长安。只知道为赋新词地说一说“长相思,在长安”,没想到有一天真的会变成“美人如花隔云端”。上有青冥之长天,下有渌水之波澜。天高地远魂飞苦,梦魂不到关山难。

 

还没走到存车的地方,蓝忘机忽然不走了。魏无羡脚步一顿,然后被拉进一个酝酿了很久的怀抱。

 

“喂蓝湛!”魏无羡推着他的胸口小声警告,“你不怕被人看见了?”

 

“魏婴。”蓝忘机置若罔闻,只是举着伞搂紧了怀里的人,在雨声中低低地唤道。

 

“嗯?”魏无羡不推了,安静地应道。

 

“魏婴……”又是一声低唤,蓝忘机的声音如一股暖流,惹得魏无羡心底发麻。

 

“哎。”他又应,这次带了些笑意,伸手抚上蓝忘机的后背。

 

“魏婴,魏婴。”蓝忘机低头,把脸埋进魏无羡的颈窝,一声声地唤,每一声都能换来魏无羡的一句回应。唤到不知第多少声,魏无羡忽然笑着叹了口气:

 

“傻蓝湛。”他说。

 

“我也舍不得的呀。”

 

大雨模糊了整个世界的眼,雨中,两个身影紧拥成一个,久久不曾分离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13、

 

周六下午,B城地铁的客流量堪比工作日的早高峰,好在蓝忘机和魏无羡住的地方不在那几个重点的换乘站,还是能逮两个座位坐一会儿的。

 

出门之前,魏无羡不情不愿地被蓝忘机拎到浴室洗了个澡,现在两人头发上蓬松的香味都是一模一样的。对面座椅上有对小情侣,打瞌睡的姑娘脑袋一歪,枕上了身边男朋友的肩膀,男孩低头玩手机,默不作声地调整姿势,好让她靠得安稳些。魏无羡看在眼里,内心酸成了柠檬。白衣白鞋的蓝忘机就乖乖坐在身边,像块奶油蛋糕一样诱人,但众目睽睽之下,他却不能肆无忌惮地往上贴,真是人生一大痛苦。

 

好在不一会儿,上来一位老人家,蓝忘机起身让座。魏无羡心明眼亮,站起身十分绅士地把座位让给了一位穿高跟鞋的小姐姐,和蓝忘机一起抓着顶上的吊环,被涌入车厢的人群挤到了一起。

 

“要站很久。”蓝忘机轻声说,似是有点心疼。

 

“没关系。”魏无羡匿于视线之下的手揽过蓝忘机的腰,浑身上下写着满足。

 

两人出了地铁站,按照魏无羡提前计划好的路线走到海洋馆,才发现这里正在整修,今天不营业。

 

魏无羡气得直跳脚。他为了带蓝湛来这里玩,一早就踩好了点,馆里有哪些活动,有什么特色,先看哪里再看哪里,他都严肃认真地做好了规划。

 

蓝忘机倒没说什么,听他发完了牢骚,才说:“可以下次再来。”

 

“那现在怎么办。”魏无羡不那么生气了,却开心不起来。

 

“带你去吃东西。”蓝忘机手掌抚着他的后背。

 

车水马龙的街道,华灯初上,魏无羡在一点点降临的暮色中低落了一会儿,抬头看到蓝忘机温和的目光,舔舔嘴唇,瞄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。

 

从高中起,每次他做出这种退避左右的动作,蓝忘机就知道他想干什么,噙着笑意在眼涡里打了个转,微微低头,把侧脸递到魏无羡面前。

 

“噗。”魏无羡被逗笑了,“就这么确定我要亲你?”

 

蓝忘机一愣,摆正脸询问地看向他。

 

魏无羡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,一把揪住蓝忘机的领子拽到脸前,恶狠狠地在人嘴唇上亲了一口:“下次别迟疑,我就是要亲你,确定一定以及肯定,记住了么?”

 

被摆了一道的蓝忘机忍住把小狐狸揉进怀里亲老实了的冲动,不由得耳尖飞红,在橘红色的路灯下透出暖暖的色彩。

 

两人从海洋馆出发,打了一段公交车,骑了一段ofo,来到B城夜晚最热闹繁华的地方。

 

这个季节的气温刚刚好,夏日的燥热已所剩无几,秋天的肃杀还在赶来的路上。魏无羡的红格子衬衣飘摇在满街纸醉金迷的灯光下,显得有点暗淡,但每当他回头望向白得发光的蓝忘机,整个人像天使一般明亮起来。锦衣如潮的人海中,他们时而牵手,时而并肩,与好几个边走边看手机地图的外地客擦肩而过。高大华丽的LED屏一个挨着一个,高低起伏,在他们上方闪烁;蓝忘机举着刚烤出来的鸡翅包饭,垫上油纸吹了又吹,才送到魏无羡嘴边,结果后者一口咬下去,险些把门牙烫掉,立马呼哧呼哧地松了嘴;为了降温,魏无羡拉着蓝忘机一起买了那种儿时常吃的、两根粘在一起的冰棒,结果没掰好,左手那个比右手那个大了两倍,以免蓝忘机又把大的那半让给自己,魏无羡一口叼住那根小的,然后笑着把奇形怪状的另一半递给蓝忘机。

 

蓝忘机欣然接受,接过冰棒,伸手擦掉了魏无羡挂在嘴角的一滴甜汁,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一朵从手掌心破土而出的花。

 

魏无羡沉溺在蓝忘机的浅色眼波中,只觉得他身后的辉煌灯火全都虚化成了背景。拿下嘴里的冰棒,抿了抿冰凉的唇,在蓝忘机手指上甜甜地啄了一口。

 

“变态。”

 

一个稚嫩的声音从离两人很近的地方传来。蓝忘机一惊,只觉得魏无羡冰凉的吻从指尖迅速蔓延到全身所有的血管,冷得他后颈发紧。

 

魏无羡脸色瞬间暗了下来,低头一瞧,是个牵着气球的小男孩,长得虎头虎脑,正直直地盯着他们,像在看动物园里陌生的动物。

 

“喂小朋友,”蓝忘机刚想开口,就听到魏无羡笑着说,“东西可以乱吃,话不可以乱说,知道吗?”

 

蓝忘机看向他,那标准而明媚的笑容就扬在魏无羡嘴角,却半点没有出现在他愠色分明的眼睛里。

 

“怎么了?怎么了?”一个手拿冰淇淋的女人从不远处赶来,慌忙拽过小男孩的手,无比戒备地瞪着这两个目光不善的大小伙子。

 

“变态。”小男孩和魏无羡对视着,颇有种初生牛犊的执着。

 

“哎!胡说什么呢!不可以说不礼貌的话。”一旁的母亲低声呵斥,然后连忙赔笑道:“抱歉啊,孩子太小不懂事,他不是故意的。”

 

“就是变态。”小男孩指着魏无羡,脆生生地说,“他刚才亲他了,他们是同性恋。爸爸说同性恋都是变态。”

 

这话一出口,立刻吸引了人群中所有的目光。甚至有不少人停下脚步,瞧着声音源头的四个人。

 

蓝忘机默默上前两步,按了按魏无羡紧握成拳的手臂,不着痕迹地挡在他身前。

 

“闭嘴。”女人皱着眉头斥道,再次看向两人的时候,眼中的一大半愧意已经变成了意味不明的目光,“内个,对不起啊。小孩子童言无忌,你们别往心里去。他大概是看你们两个关系好,误会了,不是真的……”

 

“不是误会。”

 

蓝忘机沉着地打断她,语气并不强硬,却压的所有人都屏气凝神。

 

“我们是情侣。”

 

魏无羡倒吸一口气,不无震惊地盯着蓝忘机的背影。

 

听到这话的众人更是震惊,尤其是那女人。这段原本最嘈杂的街道此刻安静下来,如果说一道目光是一把刀子,此刻的蓝忘机早已体无完肤、血流成河。这么多年,魏无羡终于如此真切地感受到,蓝湛一直以来的小心和谨慎,于他们而言,是一种多么重要的保护。

 

他心里疼得不可抑制,不由地感叹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,原来所谓“芒刺在背”,真的是会疼的。

 

那女人怔怔地在他们两个人中间看了半晌,好像自己从理亏的一方变成了有底气的无辜者,笑了笑说:“那,这……我家孩子的确不该那样说,但是您二位是不是,也得反省一下自己啊?这毕竟大街上,人来人往的,你们要做什么,至少也得找个没人的地方、回家关起门来做,不然被这些不懂事的孩子撞见了,吓着他们怎么办?就算没被吓着,也终归影响不好啊。”

 

“可笑了,明明我们是被冒犯的人,怎么骂人的反倒让我们回家反省了?”魏无羡冷笑着说,“吓着他?您家公子气壮如牛,这大嗓门没吓着我就不错了,我们哪吓得着他啊?”

 

女人急了:“你这当大人的怎么说话呢!这么小的孩子,什么都不懂,你们要他怎样啊?”

 

“谁还不是个孩子咋滴?不过孩子和孩子是不一样的。”魏无羡笑得愈发灿烂,“阿姨,该说不说,您教孩子教的真不行啊,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懂得可多了,至少不会说出这种恶毒缺德的话。您说说,都是同辈人,这点上您怎么就和我妈差距这么大呢。”

 

四下传来切切查查的议论声。女人到底没见过这种阵仗,气得胸口起伏,捏着儿子的手越来越紧,“你你你”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。

 

议论声愈发杂乱,这时蓝忘机忽然开口,语气一如往常:“您刚才的歉意我们接受了。您儿子很聪明,希望您和您先生今后可以管教好他。”

 

说罢,蓝忘机面对女人,眼神却斜下来定定地看着小男孩:“如果他长大了,再做这样的事,是会被打的。”

 

最后几个字有股没来由得寒意,小男孩直勾勾盯着蓝忘机,被震得眼都忘记眨了,小手一松,悬了一晚上的气球摇晃几下,在满场冷漠中飞上了天。

 

魏无羡从没见过蓝忘机对谁这么凶过,还没回过味来,面前的背影转过身,旁若无人地向他伸出手:“走吧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。

 

魏无羡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。

 

他们只觉得我们奇怪。

 

“魏婴?”

 

“唔?”魏无羡惊醒过来,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下一个街区,蓝忘机走在他身边,有些担忧地看着他。

 

“还好吗?”蓝忘机问。宽宽松松的白色卫衣衬得他整个人柔和乖巧,丝毫看不出刚才横眉冷对的强势。

 

“咳,没事,就是不爽。”魏无羡低头踢飞一个小石子,“社会上这些人真是一言难尽,果然不如学校里干净。”

 

蓝忘机不说话,沉默地拉着他的手。

 

魏无羡惊觉两人不知何时拉上的手,手心都出汗了。

 

“……内个,还是别这样了。”魏无羡把手从蓝忘机掌中抽出来,潮湿的手心长出一股钻心凉意。

 

蓝忘机难以察觉地顿了一下。

 

魏无羡没有看他,挠挠脖子:“我可不想再被哪个熊孩子看见,然后再闹一通。太糟心了。”

 

他受不了别人用那样的眼神看蓝忘机,蓝忘机该是最干净、最端正、最值得疼爱的人,怎么可以被那些人用愚昧的眼神玷污。

 

蓝忘机默默片刻,闷闷地“嗯”了一声,然后继续和魏无羡一起向前走。

 

他们就这样走着,一路无话。街上来往的行人和霓虹灯河融为一体,在他们身边奔流不息,像一个电影镜头的背景板,绚烂而乏味。

 

没有人提议,也没有人带领,他们心照不宣地向前走,走过好几座天桥,走过个路口,直到身边的高楼一点点变矮,汽车的轰鸣一点点远去,地面上自己的影子被拉长、变短、再拉长。魏无羡两手插在口袋里抬起头,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小路上。行人寥寥,汽车更是少,路灯与路灯之间隔得有些远,夜幕下的店面都紧闭了门,偶尔有野猫从角落里蹿出来,一晃就没影了。

 

安静的小街,他们的脚步声很是清晰。两人肩膀若即若离,蓝忘机却一直没有说话,不知为何,魏无羡竟有些不敢看他。他清了清嗓子,试探地唤道:“蓝……”

 

舌头还抵在上颚没来得及放下,就被蓝忘机包里的手机铃响噎了回去。

 

“抱歉。”蓝忘机停下来,拿出手机,看着屏幕犹豫了一会儿,接通了电话。

 

电话那端传来一个温润的嗓音,隐约听到“忘机”之类的称呼。蓝忘机面色温平,答句一直很简短。是的、没有、不用、还好……他时不时看看魏无羡,用眼神告诉他“没事,放心”。

 

魏无羡耷拉了一晚上的嘴角终于融开一抹笑意。空荡的街道上就他们两个人,他不由自主地晃到蓝忘机身边,取暖似的挨住他,享受着他修长的手指滑进自己的指缝,交叠地握在一起。

 

大概是离得太近,本来无心偷听的魏无羡忽然听到了一句话:

 

“……考虑得怎么样了?现在不早了,如果你想去,不仅要在规定期限内写完论文,而且递申请、办签证之类的事,都应该开始准备了。”

 

蓝忘机的手瞬间僵了僵,从魏无羡手里缓缓地抽出来,按住话筒对他低低说了句“稍等”,然后走到不远处的路灯下,侧过身背对魏无羡,才再次接起电话。

 

魏无羡被晾在原地,有些恍惚。

 

递申请,办签证?

 

蓝湛要出国了么?

 

也对,他这么优秀,学校里出国的名额怎么可能没有他。听说他最近跟着蓝叔叔研究了一个蛮厉害的课题,就算他不申请,应该也不会没有好学校找上来的吧。

 

那,他会去吗?

 

魏无羡站在路灯光线以外的地方,望着蓝忘机剔透的背影,那种感觉,就像高三艺术节的时候,蓝忘机坐在舞台中央的镁光灯下演奏钢琴时,他在后台的暗影里偷看一样。

 

短短几步的距离,却遥远至此。

 

听那边的语气,应该是蓝湛的哥哥。他会和哥哥说些什么呢?不要再问我了我不会去的?还是,让我考虑考虑?

 

下一秒,魏无羡突然觉得自己的揣度很无耻。我在期待什么?期待蓝忘机放弃前程留在国内陪我?还是期待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,却要为了我退而求其次?魏无羡,你特么什么毛病?!

 

他皱起眉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通,转过身不再看蓝忘机。

 

我大概只是……只是等的太久了。

 

已经等了三年,眼见就是第四年。然而现在,可能还要继续等上不知多少年。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和蓝湛再也不用分离的一天呢?

 

靠,别给自己找借口了。魏无羡恨恨地跺了跺脚,口袋里的手机随即震动起来,好像是被他跺脚的动静吵醒了似的。

 

“喂?”魏无羡接起电话。

 

“你在哪呢?”

 

这声音一入耳,魏无羡脑海里便浮现出长着一张厌世脸的江澄。

 

“我在外面呢,这周末做志愿。”他悄悄回头看了看还在通电话的蓝忘机,默默走远了些,用一贯天衣无缝的语气答道。

 

“哦,做志愿啊,我忘了。你魏无羡古道热肠,每个月都要雷打不动地去做志愿,不然吃不下饭睡不好觉,日子都不能好好过了。”江澄在电话那头冷冷地道。

 

“你瞎逼逼什么呢?”魏无羡有点烦躁,“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有事吗?”

 

“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?”江澄笑了两声,笑得不太好听,“看来这志愿挺忙啊,怎么,你都千里迢迢把人家蓝忘机从A城叫过来陪你一起做志愿了,还忙不过来?”

 

魏无羡脑子嗡的一下炸了:“你,你怎么……”

 

“我怎么知道的?我说我早就知道了,你信吗?”江澄又笑了两声。

 

“你知道?你知道什么?”魏无羡脑子里乱得像刚地震过的废墟,根本不晓得现在应该负隅顽抗还是装傻充愣。

 

“你到现在还不肯和我说实话……”江澄语气中的凌厉蓦的少了几分。

 

魏无羡彻底愣住了。

 

“这些年你真是辛苦啊。早先收买了温宁,就连温情那个直脾气都愿意帮你打掩护。行,我理解,这么多年我忍了,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我就当是您不好意思告诉我,怕我把这事捅给你爸妈。”江澄的声音又气又失望,“结果呢,今天我回来一问聂怀桑,特么他也知道了!还自作聪明地帮你圆话呢!他聂怀桑是哪根葱?!魏无羡,你当我是什么?你寻思着这事儿全世界所有人都能知道,唯独把我当个傻子耍吗?!是吗?!”

 

魏无羡举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:“不是。不。不是……”

 

“那是什么!”江澄气到喷麦,“你告诉我会死吗?我会害你吗?我会把这事昭告天下然后和你划清界限吗?!特么聂怀桑你都肯告诉!就是不肯告诉我?!”

 

“江澄你别……”魏无羡深吸几口气,喉结上下滚动,“我就是怕你知道了会气成这样,所以才不敢告诉你。你明明,明明是最不能接受这种事的。”

 

“行了闭嘴吧!”江澄集中火力的爆发似乎已经过去,哼了一声道,“你俩那点破事儿,老子高中毕业那会儿就知道了,我要是真会怎样,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?”

 

寂静的街道上,暖黄的灯光外,站着一个懵逼的魏无羡。他大气不敢喘地沉默了好久,才说:“高中毕业你就……?”

 

他居然从一开始就知道,还配合我演了三年。想到这些,魏无羡就感觉自己一直以来都像个傻瓜一样。

 

“所以你,打这个电话是想说什么。”魏无羡知道,这次的江澄是真的生气了。他手脚冰凉地做好了最坏的打算——无论江澄做什么,他都认。

 

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,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:“辅导员今天找我,说外交部的考试快到了,叫我转告你,抓紧时间开始准备。”

 

魏无羡张着嘴说不出话。

 

“干嘛不说话?吓傻了?”江澄嗤道,“不然你以为我想说什么?要不是有正事,你以为我愿意跟你摊开了说你和蓝忘机的事吗?你赶快琢磨琢磨自己的事儿吧,该舍弃的舍弃,该抉择的抉择。别成天和他在外面浪,浪够了有你哭的时候。”

 

“你,不觉得我奇怪吗?”魏无羡努力稳住颤抖的声音问道,“我还以为你知道了就不会再……”

 

“你现在先搞定自己那堆事儿吧,还有工夫想这些,真是服了。”江澄不耐烦地打断他,“还有,叔叔阿姨那边迟早要知道的。不过要说你自己说去,我可不帮你传话,跟个女人似的嚼舌头的事,我不稀得做。”

 

魏无羡眼底热得烫人:“好。”

 

江澄在电话那头又哼了一声:“魏无羡,这次我不跟你开玩笑,将来该怎么办,你可仔仔细细地想明白了。”

 

“想明白,我能想明白什么啊……”魏无羡自嘲地苦笑道。

 

“你特么别给我和稀泥!”江澄斥道,“你想明白了外交部考试去不去!去了你们俩这破事儿怎么办!别跟我说你愿意跟着他,想好了再说!如果你跟着他,你怎么和家里解释?就算你解释清楚了,你在B城积攒的东西可就都要抛弃了。就算你舍得,你身边的人会怎么想?平白受人白眼,你还愿意吗?”

 

魏无羡抬头望着无星无月的夜空:“江澄,不知道你信不信,其实我真的愿意。”

 

江澄怒极反笑:“你现在愿意,十年后你还会这么想吗?二十年后呢?三十年呢?”

 

“……”魏无羡意外地被问住了,沉默半晌,坦诚道,“我不知道。”

 

“呵,还真是不知道。”江澄似乎摇了摇头,质问声更沉了些,“那咱就假设你一直愿意。可蓝忘机呢,那小子愿意吗?你到底是个男人魏无羡!你们两个再坚贞不渝,能走多远?你以为你追随在他身后的时候你还是他喜欢的样子吗?你特么长点儿心吧!”

 

话音落后,江澄等了好久,才等来电话那头的一声叹笑:

 

“你小子,不愧是跟我一块光屁股长大的。”

 

上面那些话,魏无羡曾经原封不动地问过自己,但是实在太残忍了,几次尝试未果,便被他抛进生活的盲区,麻痹自己不再去想。毕竟那些问题,就算是扔给蓝忘机,也只会是一样的痛苦,然后纠结,然后痛苦,最后无解。

 

如今这些话被江澄翻出来,刀柄握在别人手里,利刃避无可避,魏无羡被刺得喘不过气的同时,居然还生出一种强烈的畅快和通透。

 

真是帮了他一个大忙。

 

“拉倒,你光屁股我可没光。”江澄没好气地说,“真不知道你脑子里都装的些什么。我要是你我一准第一个进外交部,还能有你什么事?结果你丫倒好,为了些黏糊糊的儿女情长在这里拖泥带水,认怂的心都有了。你真是……”

 

他找不出词儿来形容魏无羡了,就像他找不出词儿来形容自己此刻复杂无比的心情。

 

“哈哈,我真是。”

 

电话里传来魏无羡的笑声,听起来有点寂寞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“忘机,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因为这件事和你谈话了,”蓝曦臣宽柔的嗓音在电话里显得有些失真,“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家里人?还是说,你根本就没打算告诉他们?”

 

蓝忘机被暖色的路灯照的脑门微热:“会告诉的。”

 

电话那头一声叹息:“你总是这句话。我知道你是想等功成名就、有足够能力捍卫你们之间的关系之后再向家里人坦白,但是……”蓝曦臣似乎很忧愁,“即便有我帮你,你能瞒到什么时候呢?你能一直瞒下去吗?如果这次的事家里人不同意,他们是一定会知道的。”

 

“我会让他们同意。”蓝忘机手指捏着袖口,捻来捻去,“再不济,知道也无妨。”

 

“唉,”蓝曦臣又叹,“你是当真看重魏同学。”

 

蓝忘机忽然不捻了,手臂静静地垂在身侧,声音沉静:“哥,我有才能,我一直有。放过了这次,不怕没有新的机遇。”

 

两只飞蛾扑上路灯温热的灯柱,在地面投下荡气回肠的乱影。

 

“可魏婴只有一个,我若错过,必悔憾终生。”

 

灯下的蓝忘机仰起头,看着两只飞蛾被灼热的温度烧伤翅膀,却依旧义无反顾地向眼前的巨大梦境撞去。

 

蓝曦臣想了想,说:“忘机,虽然我没经历过,但我能肯定,感情的事不会那么简单的。你要想清楚,眼下,这些事情真的重要吗?你今天对我说的那些话,你所做的决定,魏同学知道吗?他愿意吗?”

 

蓝忘机沉默了。

 

“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,我不能过多置喙,但是你要谨记,只有你一厢情愿的孤勇,终究是不能成事的。”

 

说完这句,电话那头就没了声音。良久,蓝忘机收好手机,转过身来,看到了不知何时已经默立在身后的魏无羡。

 

“你哥哥?”魏无羡脸上是密度高的可疑的平静。

 

蓝忘机点头。

 

魏无羡笑笑。

 

蓝忘机:“你不问?”

 

魏无羡:“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?”

 

未能抵达梦境的飞蛾失了翅膀,灯影在地上不停变换着图案。一秒钟的静默后,蓝忘机轻轻走向魏无羡,久别重逢似的拥紧了他。

 

灯光恢复了平静,斜斜地洒下来,照着这对拥紧得不能再紧的恋人,映下一对遥相疏离的身影。

 

影子的尽头,落着两只死去的飞蛾,安静如尘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14、

 

咔哒一声,蓝忘机插好房卡,打开房间里的灯,转身关门。

 

“我们分手吧,蓝湛。”

 

蓝忘机倏得回头,犹疑了好久,以为自己听错了似的:“什么?”

 

魏无羡放下背包,转过身来:“我们分手吧。”

 

一句话变成了一根针,刺得蓝忘机双耳生疼,像流血了一样。

“为什么。”他慢慢走近魏无羡。

 

眼前这个一举一动都可能要了他命的人,肩膀一垮,闭上眼道:“我累了蓝湛。我太累了。就是这么简单。很多事的理由,往往是很简单的。”

 

说罢,魏无羡抬眼正视着蓝忘机说:“我们一直在一意孤行地坚持一场赌局,高投入,高风险。可是结果有几成胜算呢?你会去哪里?我会去哪里?我们还要等多少年?已经三年了,我们却连和家里人坦白的勇气都没有。”

 

耳道深处的强烈刺痛一路延伸,直到鼻腔,泪腺,嗓子。蓝忘机疼得无法呼吸,眼睫止不住地颤抖,努力看清魏无羡的表情,却在看清之后加剧了这种痛苦。

 

那人的语气真实且自然,恍若一个老戏骨,教人辨不清他究竟演的是不是自己的故事:“真的很疲惫。我不想这样度过我一生中最宝贵的年华。也不想就这样毁了你的。”

 

蓝忘机忍住满鼻满口的血腥气,愧疚地说:“是我没能给你安全感么?”

 

“安全感啊,”魏无羡很严肃地思考了一下,“那种东西是两个人共同创造的,不能全怪你。”

 

“魏婴……”蓝忘机又走近了一步,眼底沁出的血几乎已经漫过瞳仁,他不得不走近些,才能把魏无羡眼中的坚定看得真切。

 

魏无羡也不躲,以一种疏离的姿态看着蓝忘机说:“蓝湛,不用问我是不是认真的。这种事,不是认真的我会说出来给你听吗?”

 

蓝忘机还能好好的站在魏无羡面前真是个奇迹,因为他感觉自己快要痛死在这个小房间里了。

 

“而且,我也不该这样绑着你,正常的情侣一个礼拜见面的次数,我们花上半年都不一定见的完。凭什么我们偏要遭受这些?”魏无羡眼睛里空空的,“等毕业了再说吧,要是有缘分,迟早还会在一起的。”

 

“借口!”蓝忘机忽然发出一声低吼,他猛地钳住魏无羡的肩膀,在对方不甘示弱的眼神中濒临崩溃地问道,“你为什么?为什么放弃?我可以……”

 

“我不可以!”魏无羡吼道,双手一挥,挣脱了蓝忘机的怀抱。

 

好像满身的血一下子退去,耳边眼前,皆是澄明。蓝忘机哽咽着尚有余痛的喉咙,看到魏无羡那双熟悉的、清晰的、漂亮的眼睛。

 

那里分明有泪。

 

可泪眼的主人却满怀释然地笑着:“你以为你放弃大好前程和我在一起我会心安吗?你以为我面对你还会像原来一样磊落吗?我不喜欢那样蓝湛。你也不会喜欢的。你年轻有为,何苦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?”

 

“你不是。”蓝忘机咬着牙一字字说道。

 

魏无羡残忍地直视着他的模样,眼睛发红,喉咙动了动:“我知道你气什么。你气我为什么这么轻易地放弃我们的感情。可是蓝湛,你知道我气什么吗?我气的是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地放弃你自己!”

 

“不是放弃!”蓝忘机急迫地道。

 

一条鱼拼命挣扎,只为留在这片赖以生存的水域,怎么能叫作放弃?

 

“不是放弃是什么?让步?牺牲?”魏无羡的泪水像是凝固在了眼睛里,冷冰冰地折射着光芒,“蓝湛,一辈子那么长,这次你牺牲一点,下次再牺牲一点,长此以往,我们还能一起走下去吗?我知道,只要是牺牲这种事,你断然舍不得让我来做。”

 

他挪动步子,近得几乎要贴上蓝忘机的鼻尖:“可你知不知道,这个问题于我而言也是一样!你为什么总是什么都不说然后自己扛?你觉得我会开心吗?”

 

蓝忘机眉头紧拧,在魏无羡的逼视中垂下眼睫:“对不起。”

 

魏无羡忽然苦笑:“事到如今还要你和我说对不起,这真是……”

 

蓝忘机眼中的震惊逐渐化成了悲伤,琉璃色瞳仁浅淡极了,像盈了一层眼泪:“你说的,我记住了。今后所有事,我都会和你讲,我们一起应对。只求你,不要放弃,行么?”

 

最后那几个字,卑微得几乎可怜,魏无羡只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要摧枯拉朽地心软后悔了。他摸摸鼻子,移开视线,“如释重负”地笑道:“蓝湛,你还不了解我吗?我决定的事情,什么时候反悔过?”

 

蓝忘机立在他的余光里,像一尊凄风苦雨中的石像。

 

“在一起这么久,也算是值了,不枉我那么喜欢你。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,我也走我的阳关道。这样对两个人,对两家人,都是最好的。”魏无羡无意识地伸手理了理蓝忘机的卫衣领口,“没关系啦,反正我们分开之后我会过得很好,我们这叫和平分手,所以你不用担心我。”

 

“和平?”蓝忘机似是悲极反笑。

 

明明他的心已经被摧残成了一片血肉横陈的焦土,又哪里称得上和平?

 

“唔,无所谓啦。”魏无羡抚抚他的胸口,调笑的样子实在是刺目,“你也别费力气了,收拾收拾,早点睡吧。明天上午还要赶高铁呢。”

 

“魏婴……”蓝忘机极低极低地唤他,“你认真的。”

 

“认真啊,还不够认真吗二哥哥?”魏无羡笑得醉人,“明天可是我最后一次送你去高铁站了,你放心,我绝对认真,绝对不赖床……”

 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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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5、

 

翌日上午,魏无羡又一次在洗手间的水声中醒来。

 

蓝忘机走出来的时候魏无羡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,抬眼看到他,目光很快就移开了。

 

“再睡一会儿?”蓝忘机轻声问。

 

魏无羡摇头,盯着地面眨眨眼,默默地钻出被子,洗漱穿衣。

 

从醒来,到出门,再到地铁上,他们就像两个陌生人。拥挤的人潮涌进地铁时不再紧握着手,而是任由越来越多的乘客隔在他们中间,把他们冲得越来越远。

 

为了不注意到蓝忘机的动静,魏无羡不得不塞上耳机听歌。这次他可以戴两只耳机,不用再分一只给蓝忘机了。

 

好听的立体声环绕在脑中,魏无羡却觉得空虚的很。

 

地铁上的人永远那么多,一个个低头刷手机,或者盯着脚尖放空。魏无羡抓着头顶的吊环,低眉抬眼向蓝忘机瞄去。只见他被挤在灰蒙蒙的人群中,像只被扔在鸡笼里的白鹤,遗世独立,寂寞如雪,教人一眼就能找到他,并且再也无心去看其余的人。

 

“那年转身离去,水声远了河岸。村落是否依然?千万里外我怅然回看。”

 

“啧。”魏无羡心想怎么又是这首歌,拿起手机愤愤然把它删掉了。再次抬头,发现蓝忘机正一错不错地看着自己。他只好低头装作玩手机,强迫自己不要回望过去。

 

“列车运行前方是B城南站。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做好准备。B城南站是换乘车站。换乘地铁14号线的乘客,请您提前换到车门处,文明有序换乘。The next station is B-CITY SOUTH RAILWAY STATION. Please get ready for your arrival. B-CITY SOUTH RAILWAY STATION is a transfer station. Passengers for Line 1, please prepare to get off.……”

 

B城南站的示意灯闪烁起来,魏无羡捱过了漫长的报站声,才鼓起勇气看向蓝忘机,发现蓝忘机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自己身边,一动不动的像个乖学生。

 

“咳,该下车了。”魏无羡摸摸鼻子,兀自向车门走去。

 

蓝忘机什么都没说,只是一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。

 

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地铁站,魏无羡脚步逐渐放慢,背包上的装死兔一晃一晃,最后停了下来。他转过身,声音在往来旅客的嘈杂中显得很是单薄:

 

“蓝湛,我就送你到这里了。”

 

从始至终,魏无羡都不敢直视蓝忘机的眼睛。

 

“该说的都说过了,该做的也做完了。”他面上一副云淡风轻,“情到深处无怨尤。我们俩如今这样,也没什么遗憾了。”

 

“魏婴,我……”蓝忘机哑着嗓子说。

 

“回去好好加油呀。”魏无羡急急地拦住了蓝忘机的话。

 

“我”字开头的句子简直太多,但无论是“我爱你”、“我等你”、“我不愿”……对于魏无羡来说,都可能是无法承受的。

 

没有多余的嘱咐,没有多余的叮咛,他盯着蓝忘机的衣领笑笑,趁自己还笑得出,挥了挥手,朝着蓝忘机身后的方向大步离开。

 

一步,两步,三步……逃也似的越走越快。

 

像极了当年初识,他看向蓝忘机时的心跳。只是这一次,他的蓝学霸在没有追上来。

 

直到魏无羡自我感觉逃出蓝忘机的视线范围了,他才渐渐停下来,迷茫地环顾四周,一时不知自己该往哪里走。

 

地铁4号线和14号线的入口赫然眼前,魏无羡却一点进去的欲望都没有。他不想坐地铁,没有蓝忘机,一个人的地铁该多无聊呢。

 

“啪”的一声,魏无羡拍上自己的脑门。他觉得自己快疯了,不敢想起一点点关于蓝忘机的事情,不然怕是会立刻情绪崩溃在原地。

 

地下的空气闻着让人堵心,最后,魏无羡决定钻到地面上走一走。

 

穿过出口,走入地下通道,行人意外的有点多。通道尽头是一片温度与声响的杂糅,帆布鞋踩在地砖上,风声灌入,吹得踝骨发凉。魏无羡觉得脚底轻飘飘的,告别蓝忘机之后,时间空旷得像荒地,而他是无处可去的孩子,每一个脚印都被丢在背后,奋不顾身地流着血。

 

在周身永无宁静的喧嚣中,他忽然听到吉他的扫弦声。

 

“公子向北走,小女子向南瞧。此生就此别过了,无所挂怀……”

 

远远望去,是个坐在墙边弹唱的姑娘,算不上漂亮,披着头发,一身三毛气质,敞开的吉他箱横在面前,里面散落着些钢镚和零钱。

 

这样卖唱的人,近几年已经少很多了——更何况这种卖唱不用装备、不摆收款码的年轻姑娘,简直就是清流中的清流。

 

魏无羡不由得停下脚步。他对这种“行为艺术”的兴趣不大,更遑论这弹的还是火爆到烂大街的抖音神曲。然而他还是不自觉地拨开人群,走了过去,从口袋里摸出五块钱,弯腰放进冷清的吉他箱里。

 

那姑娘边弹边唱,笑着对魏无羡点了点头。

 

“愿你三冬暖,愿你春不寒,愿你天黑有灯,下雨有伞……”

 

魏无羡也笑了笑,听着这歌声,莫名牙根发酸,有点难过。

 

他难过得想要逃跑,于是后退两步,急匆匆离开了。

 

不知情的姑娘继续唱着,声音缱绻缠绵:“愿你善其身,愿你遇良人,暖色浮余生,有好人相伴……”

 

好容易逃到了地下通道的出口,只见檐下站了好几个面露愁容的人。

 

“下雨了啊。”

 

魏无羡也走到出口,平静地看着这没来由的滂沱大雨。雨声细腻忧郁,拂落空气中的尘烟,斜斜得打湿避雨人的衣裤,给这个城市渲染出了本不属于这里的冰凉画意。

 

“以后自己一个人,记得常带伞。”

 

蓝忘机曾这样告诉他。

 

魏无羡笑着摇摇头,自己当时答应的利索,到头来却是一次都没老实带过。以至于真的下雨了,把自己搞的寸步难行。

 

正所谓有需求就有市场,雨来的快,地铁口卖伞和雨衣的小贩更快。不出一刻钟的时间,站在门口愁眉不展的几个人就纷纷买了行头各奔归程了。

 

只剩卖伞的大姐和魏无羡。

 

“小伙子,你等人?”大姐裹着塑料雨衣,扬声问道。

 

魏无羡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有人在和自己说话,抱歉地挠挠头:“没。想等雨停了再走。”

 

大姐疑惑道:“你这不是带着伞呢吗?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听,你打上凑合凑合回家吧,哪怕回去再换衣服呢。”

 

魏无羡满脑子问号,顺着大姐指的方向回头一看,自己的背包侧袋里,不显山不露水地插着一把透明折叠伞。

 

是蓝忘机一直随身带着的那把,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包里,正安安静静地等着他发现似的,像它的主人一样。

 

“看你这样子,不知道这事儿啊?”大姐揣着袖子笑,“女朋友给你装的吧,好福气呦小伙子。”

 

魏无羡脱口想说“男朋友”,很快便失落地想起,哦,我现在没有男朋友了。

 

他笑着对大姐摇摇头,呼啦一下撑开伞,然后习惯性地仰头望天。

 

然而魏无羡仰起头才发现,虽然口口声声说喜欢透明的雨伞,是为了下雨天也能抬头望天,可自己原先只顾着看伞下的蓝忘机,即便望天也从未专心过。

 

以至于只消一眼,他就险些和天空一起落下泪来。

 

透明的伞,薄薄一层,被纤细的钢条托起,脆弱而坚强,就像人心一样。

 

魏无羡忽然觉得,蓝忘机的心,一定就是这个样子的。

 

密密麻麻的雨点从云端坠落,义无反顾地奔向透明的伞面,相拥的瞬间碎裂融化,延展成一片片温柔的声音。那些声音清明无邪,都是干净的,美好的,像魏无羡和蓝忘机高三的时光,无忧无虑,有大把的将来时可以期待,多年后的悲伤还离他们很远,看起来芝麻大点,不值一提。

 

只想着明天早上起来,还能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,夜猫子魏无羡就能乖乖地按时睡觉;向来不喜欢走出教室乱逛的蓝忘机,每到大课间就会假装看风景,来到走廊边,然后不出所料地在对面楼的走廊上,望见了人群中最耀眼的魏无羡。

 

魏无羡一看到他就笑了,隔着老远,捏起手指比心心,这边楼的理科女生们看红了脸,目光全被魏才子吸引过去的时候,一旁的蓝湛默默地把手放在心口,好像在说“收到了”;只顾着风华正茂的少年,不知道未来还会有无能为力的年纪,只想早点长大,每天在对方轻柔的吻中醒来,再在彼此疲惫的怀抱中睡去。

 

就像魏无羡一直觉得,“简单”和“美好”之间的距离,只差一个蓝湛而已。

 

蓝湛。

 

蓝湛?

 

蓝……

 

舌尖抵着上颚,还没来得及放下,伞下的魏无羡忽然惊醒。身边只有卖伞的大姐,正满脸疑惑地瞧着他。

 

“小伙子,你没事吧?”大姐的伞卖的差不多了,边收摊边问。

 

“没事。”魏无羡咧开嘴,恍如隔世地笑笑。

 

“魏婴——”

 

邈远的一声唤,魏无羡猛地回头,猝不及防地扭到了脖子上的麻筋,他顾不得颈侧的烧痛,疯了似的搜寻着声音的源头。

 

然后,他看到了人群中最耀眼的蓝忘机。

 

蓝忘机站在通道另一端,隔着茫茫人烟,目光沉静,一眼望进魏无羡的心口。

 

那一刻的魏无羡,感觉爱情再次降临,就像目睹一场暴雨在狭窄的地下通道降落,轰轰隆隆,比心跳的声音还大,敲打出他永远也跟不上的节奏。他要逆着四散奔逃的人群,寻找光的方向。他要一头栽进蓝忘机的怀里,大声喊着我爱你,然后亲吻,然后大笑,然后在他怀里迎来万里晴空。

 

我不该因为害怕失去你,而把你越推越远。

 

结果当你离我远去的时候,我才真正害怕了。

 

等到魏无羡回过神来,他们已经面对面站在纷乱的人群中。

 

“你回来干嘛?”魏无羡问。

 

“我……”蓝忘机像是刚跑过,胸口微微起伏,“我的伞落在你这。”

 

“只有伞?”魏无羡又问。

 

蓝忘机噙着眼中的千言万语,摇了摇头。

 

魏无羡湿润地看着他,蓦的笑了:“那我现在一起还给你,你还要不要?”

 

蓝忘机不回答,只是上前一步,在拥挤的人海中抱紧了他。带着余生全部的勇气,把自己一颗煎熬到发烫的心,永远烙刻在魏无羡的怀里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歌者曾说,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长安城。我花了一辈子,才弄清楚自己其实从没到过那里。魏无羡却觉得自己比较幸运,碌碌追赶了这些年,直到今天才发现,自己早已身在长安城很久很久了。

 

他划着手机把这首歌重新下载回来,一抬眼,就看到了撑着双臂、把自己护在车厢角落里的蓝忘机。

 

蓝忘机眸光微闪:“怎么了?”

 

魏无羡笑着摇摇头。手指哒哒在屏幕上敲字:

 

The best and most beautiful things in the world can’t be seen or even touched. Except for you.

 

举目见日,不见长安。

 

你即是长安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————END————


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~

抱歉让大家久等啦~(180°鞠躬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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