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忘羡】荼靡花事（41）山洞-鬼骨面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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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41】山洞——据说会吐血的都是美人

“我不是说过，自己的血不要往肚子里咽吗？”

蓝忘机眼前发黑，他扶着树干艰难抬头，模糊的视线尽处，一袭黑衣与身后的荒林融为一体，红绫如血，面色苍白。

抵着树干的手不住发颤，仿佛这树软了根基，怎么也使不上力。蓝忘机两眼愈发黯淡，他看不清来人的表情，就像他分不清这究竟是魏婴，还是他血气散尽前的恍恍幻觉。

蓝忘机倒下的那一刻，魏无羡一个箭步上去，接他入怀，瞬间揽了满手鲜血。

“蓝湛？”

魏无羡吓坏了，方才从远处走来，只见蓝忘机立在树旁，摇摇欲坠的身影很是虚弱，他看出他受了伤，却不曾想伤得如此重。

他忙扶着怀中人坐下，伸出两指探他的灵脉。蓝忘机昏昏沉沉地靠在他肩上，纯白似练的衣摆上缀着血迹，斑斑驳驳，如雪中红梅般艳丽。他小心地翻开蓝忘机的袖口，发现他整条手臂已经流血如注，层叠的里衣被红色染透，月光下细瞧，竟把外袍上的卷云纹浸出了淡淡的粉色。

是洛神。

魏无羡收了指尖的紫光，看着蓝忘机惨淡的唇色，心中恨极痛极，眼神阴冷得可怕。

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，蓝忘机在颠簸中悠悠转醒。他发现自己被人背在背上，紧贴着这人温热的心跳。

“魏婴……”他轻声唤道。

“嗯？醒啦？”背他的人应着，带笑的脸颊蹭上他的额角。

失了很多血的蓝忘机头脑发晕，心中堆了许多的话却无从讲起，哽了哽尚有血腥味的喉咙道：“你……”

“是我，惊喜吗？”魏无羡笑道，背着人走的稳稳的。

蓝忘机伏在他身后，语气带了疲惫的笑意：“喜什么？放我下来。”

上次他们说出这样的话，还是在玄武洞里，魏无羡从水中滚上岸，把被咬伤了的蓝湛背起来拔腿就跑的时候。不过这次，林野空旷，星月高悬，他们身后没有恼人的王八追赶，魏无羡也不必逃命般地奔跑。

嘿，蓝湛真是好记性啊。我是因为前不久刚刚复习了一遍所以记得，可他过了十好几年，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。魏无羡心里这样想，学着当年的样子说：“你说放就放，我岂不是很没面子？”

话音落下，他便听到身后的人似叹非叹地笑了笑，比刚才明显多了。然而只笑了一声，蓝忘机便忍不住咳嗽起来，听上去既痛苦又隐忍。

“你快别说话了，调息一下。”魏无羡忙道，“我虽为你止了血，却也只是封住了脏器表面的伤口，内里的伤还要找个地方好好查看。”

蓝忘机似是不习惯被人背，双手搭着他的肩膀，正襟危坐似的嗯了一声。

这一声嗯的有点乖巧，魏无羡心下一软，强忍住把人抱紧怀里撸毛的冲动，笑道：“蓝湛，你不用绷着身子，反正你一时半会儿别想下来，就安心往我背上靠吧，怎么舒服怎么靠。”

背上的人不说话，魏无羡以为他不好意思，正准备接着劝，忽然被一双手臂抱住了脖颈，坚实的胸口贴上他的后背，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。

蓝忘机拥住魏无羡，脸颊挨在他的耳侧，低声道：“好了。”

魏无羡倒吸一口气，险些被背上这棵白玉白菜甜昏了头：“含光君果真进益了，当年在王八洞里你要是也这么干，估计我早就软了骨头软了脚，连怎么走路都忘了。”

这次蓝忘机垂下眼，真的不说话了。

魏无羡心里乐了好一会儿，才清清嗓子正色道：“当时那个法阵画法罕怪，你和景仪被拉进去之后我看了半天，也没认出来是洛神的陷阱。后来你见到他了？你们打过？景仪他们人呢？”

“嗯。”蓝忘机点头，“他们被他从云端推落，尚不知所踪。”

听到云端，魏无羡思忖片刻，道：“那应该不用担心，有屏翳那家伙在，摔不着他们。我想过，洛神抓他们，实则是想引你入局，并非真要把那些孩子怎样。反倒是你……”

他语气一沉：“担心死我了。”

蓝忘机眼底发热：“对不起。”

“啊？”魏无羡道，“干嘛对不起？”

蓝忘机把他搂得更紧了一些。

“害，说到底，是我把你卷进这堆乱七八糟的事来的，就算道歉也轮不到你啊。要不是恰好找到你，我都打算杀上去要人了，反正迟早要和他们打一场的。”魏无羡说罢，挤出一丝轻松，笑道，“不过，我家含光君果真厉害。洛神那厮向来自恃实力，眼高于顶，有时连我都觉得难缠。如今看着你从手里逃脱，他不羞死怕也是要气死的了。唉……就是苦了你身上的伤。夷陵一带多是荒郊野岭，那厮居然把你扔在这儿，真是没长进，和当年一样，半点都不仁善。”

“我无碍。”蓝忘机忍着头晕道，“你如何寻到我的？”

“我？”魏无羡笑道，“我闻着白菜味儿寻到你的呗。”

蓝忘机一愣，低低地笑了，温热地气息融化在魏无羡耳畔，让他觉得四下的荒草枯木都像春暖花开时一样可爱。

正想着，身后人忽然问道：“他们可有为难你？”

魏无羡听出蓝忘机指的是那群天兵，于是得意道：“你忘了我是谁了？那些左不过是等闲之辈，如今想来，大概只是为了冲散你我而设的障眼法。不过这招忒缺德，故意设在乱葬岗等着我，那地方是我神魂最不稳定的所在，摆明了是要趁人之危……看来我真是多年避世，竟不知天界都会使如此令人不齿的手腕了……”

飞扬不羁的眉眼近在咫尺，四下很静，草木中的虫鸣离他们很远。蓝忘机听耳边人絮絮叨叨地讲着话，熟悉的嗓音在他胸口微微震动，只觉魏无羡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反常的轻松。

他知道有哪里不对，却无力思考，头晕目眩间，竟生出一种岁月静好无风雨的错觉，便只顾得抱紧魏无羡，什么都不想再问了。

夜深露重之时，魏无羡背着蓝忘机找到一个山洞。

魏无羡：“可算是找到歇脚的地方了，蓝湛啊，只能委屈你凑合一晚了。”

蓝忘机：“……”

魏无羡：“怎么？你不想住这儿？”

蓝忘机：“……”

蓝忘机：“无妨。”

魏无羡：“没关系的你不喜欢就告诉我，我们再找别的地方。”

蓝忘机：“这里很好。”

魏无羡：“真的很好？那行，你先歇会儿，我去看看洞里有什么东西能用的。”

说罢，魏无羡扶着蓝忘机坐好，指尖燃起一簇火光，往洞内探去。

山洞不大，却极隐秘，能蔽掉风吹日晒，还有一眼地泉，实在称得上舒适。魏无羡一边在心里夸自己真是个天才，一边纳罕这扑面而来的熟悉感。他还没来得及琢磨清楚这熟悉感的来由，就发现地上残存着一些已经腐朽的布条和血迹，角落里还有几个石臼石碗，旁边散落着一捧同样腐朽的稻米苗，轻轻一捻就成灰了。

像是很久之前有人在此处寄宿疗伤的痕迹。

他捞起那些枯苗，掌心催动灵力，已被风化的生命便在晶莹的亮光中被强行唤醒，一株株枯梗升腾在半空，皱缩的茎叶逐渐饱满，干瘪的谷壳内生长出莹白的米粒，重获新生的植物在催熟之下散发出丰收时才有的芳香。魏无羡觉得差不多了，熄灭灵力，手指一捋，把一捧沉甸甸的糯米剥在石臼中，准备给蓝湛煮点粥喝。

他端着石臼起身，发现坐在石板上的蓝忘机双拳紧握，脸色很是难看。

“怎么了？哪里又不舒服？”他忙走过去，担忧地蹲在蓝忘机面前。

脸色不好的人深深地望着他的眼，摇了摇头。

魏无羡叹了口气，倏的倾身上去，在那人紧抿的嘴唇上吻了一下。

蓝忘机一惊，忽觉胸腔内气血上涌，紧绷的喉咙再也锁不住，呕出一口紫黑色的血。

像是预见到似的，魏无羡早已撕好一块衣角迅速地擦净了蓝忘机嘴角的血液。

“这堵心血憋着很伤身的。”他边擦边笑，“我现在可是喜欢男人的哦，别总逼我使这招，没准哪次我就把持不住了。”

蓝忘机这才发觉刚刚那一吻中夹带着灵力，他在魏无羡明亮的眸光中喘匀了气，终于露出一个既无奈又纵容的微笑。

魏无羡见自己总算把人逗笑了，颇有成就感地摸了摸蓝忘机的脸颊，转回头去生火煮粥。

很快，一团火焰就在黑暗中绽放开来，火舌毕毕剥剥地撩拨着架在上方的石臼，石臼内是半锅微沸的糯米粥，魏无羡鉴于蓝湛有伤才忍痛割爱没放辣椒，所以，是难能可贵的白色。

一袭黑衣和一袭白衣端坐在石板上，淡淡的紫光明明灭灭，半晌才止息。

魏无羡抚抚袖子，再次用手指在蓝忘机身上各处轻压，边压边问痛不痛。

蓝忘机摇头说不痛。

“看来是差不多了。”魏无羡松了口气，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，“洛神这神咒太过蛮横，若直接注入灵力的话，势必会在你体内冲撞起来，到时候你经脉承不住的，所以今天就先到这儿吧，观察一晚，明日再看看。”

蓝忘机点头说好的。

魏无羡嘶了一声，觉得今天的蓝湛实在是听话的出奇，一阵心疼猝不及防，忍不住挪挪屁股坐得离他近了点，沉下眉眼道：“蓝湛，我接下来问你的话，你不许报喜不报忧，行吗？”

“嗯。”蓝忘机目光柔和，一副已经猜到他想要问什么的神情。

“洛神那家伙既抓了你，又给你施过定身咒，必然不会轻易放走你。”魏无羡认真地问道，“你是如何破咒的？”

蓝忘机答：“逆行经脉。”

“果然。”魏无羡方才便察觉到蓝忘机体内有被反噬的痕迹，点头喃喃道，“那破咒之后，你又如何逃脱的？”

蓝忘机垂眼：“弦杀术。攻其不备。”

魏无羡道：“然后呢？你可有伤到他？”

蓝忘机抬眼：“斩下一只手。”

魏无羡奇道：“我记得上一次洛神受伤，还是七百年前与河伯打的那一场。没想到如今却被你斩下一只手，哈，要是传出去都够六界上下笑上一百年的了。蓝湛，他是不是对你手下留情了？”

没等蓝忘机开口，魏无羡就鬼鬼祟祟地凑过去道：“那厮没占你便宜吧？”

“怎会。”蓝忘机与他对视道。

“哎哈，我想也不会。”魏无羡笑道，“眼前的东西他越是喜欢，就越耐得住性子。更何况手都被砍下来一只，他又拿什么来占你便宜呢？”

蓝忘机道：“你很了解他。”

“算是了解？也不了解。”魏无羡一巴掌拍上自己的大腿，无奈地叹道，“我只知道他惜色如命，见到你必定如见美玉，窃之藏之还来不及，怎么舍得打碎？不然以他对付凡人的狠劲儿，别说逃出来，恐怕你早就流上个三斤血，死在那乌烟瘴气的洛神殿里了，即便是我来帮你养伤，起码也要一夜之后才能把命保住，怎会像你现在这样，两个时辰就无大碍了。”

蓝忘机点点头：“因祸得福。”

“傻蓝湛，福什么福？”魏无羡笑出八字眉，“他没本事直接来找我，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算什么？我迟早要端了他的洛神殿。不过应该不用我主动出手，此事过后他肯定恼羞成怒，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己来找我的。”

他往后一靠，懒散地撑着双手道：“就是不知道，他的那个盟友会不会劝他沉住气。哦不，也有可能是‘那些’。”

“你知道是谁？”蓝忘机问。

魏无羡点头，空空的瞳仁中映着炽烈的火光：“一位向来和我交好的神官”

说到这，他忽然牵出一个笑容，看向蓝忘机：“我认识他的时间，久得连我自己都数不清，一起上过战场，一起挨过雷劫。哦对了，当初就是他告诉我，你是我本该刻在三生石上的情缘，也是他诊出我神魂有缺，然后我才跑下来找你的。如今看来，他的话虽不假，可是这用意……”

细小的失落被蓝忘机敏感地捕捉到，他默默不语，握住了魏无羡撑在石板上的微凉的手。

魏无羡一怔，旋即又笑：“想安慰我吗？”

蓝忘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他不了解魏无羡作为冥神存在的生活是什么样的，不了解他与其他神明之间的关系，不了解他们的背叛对于魏无羡来说，会不会像他作为夷陵老祖时的遭遇一样令他绝望。

蓝忘机想着这些，仿佛仰望浩如烟海的漫长史诗，好像他所了解的，只是其中短短二十年的只言片语。

手背一温，蓝忘机回过神来。

魏无羡回握住他的手，笑着摇了摇头，与当年乱葬岗上对他说“得失不论”的时候很像，掌心的温度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，却又多出几分毫不在乎的淡漠疏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