鬼骨面君

佛系写手,糖浅刀轻

【莫玄羽中心向】雪落下的声音(十)

【完结篇……

   聂怀桑!你的刀呢?

   都在这呢(手动狗头】


聂怀桑说了好久,莫玄羽一直愣愣地听着。

不知过了多久,他哑着嗓子问道。

“你说的这些……真的,都是哥哥做的?”

聂怀桑左手持扇指天,右手放在心窝:“要我起誓吗?”

莫玄羽看着他,神情恍惚地摇摇头。

聂怀桑所说的这些就像个炸弹。

赤锋尊,父亲,阿松……

他不想信,却又没有理由不信。

“当日你被逐出金鳞台,有不少蹊跷之处,我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。金光瑶他连亲弟弟都能毁成这样,还有什么是做不出的……不,应该说,他连那些人都下得去手,还差你一个吗?”聂怀桑皱眉道,“说句不好听的话,莫公子啊,金光瑶对你,真的没用到多高明的手腕……”

莫玄羽凄然地笑了一下:“嗯,我傻,哥哥犯不上。”

聂怀桑一怔。

原来他什么都明白。

良久,聂怀桑问道:“莫公子,你怕死吗?”

莫玄羽摇头。

“那,你想死吗?”聂怀桑目光沉沉地看着他。

莫玄羽抬起眼睫。

他想了想道:“想。但我不能死。”

聂怀桑叹了口气:“你还是为了金光瑶。”

莫玄羽颓唐地靠着树干,点了点头。

聂怀桑在心里叹道:其实金光瑶只是怕他当初万一想不开,死在金鳞台上。至于他如今这个样子,就算死了,也掀不起什么风波。金光瑶才不会在意呢。

莫公子啊……

他看着莫玄羽清浅的眼神,心里恨不得把金光瑶拖出来剐了。

其实他早就想这么干了。

“那如果,”聂怀桑道,“如果你可以不用死,但你的魂魄可以早入轮回呢?”

隐隐有寒风吹来,吹动聂怀桑斗篷上墨绿色的风毛,一摆一摆,像除不尽的野草。

“你是说,要我献舍?”莫玄羽道。

“对。”聂怀桑道,“莫玄羽此人仍在,只不过,这具身体装的不是你的魂魄了。”

莫玄羽沉吟了一会儿,问道:“献舍后,魂魄就能重入轮回了吗?”

当年他在金光瑶的密室里读到过献舍禁术的残本,里面只是介绍了施咒步骤,并未提及献舍之后灵魂何去何从。

“我之前听过一些说法,”聂怀桑认真道,“献舍之人,心愿得以托付,执念已散,不会化为怨魂残留于世,七日之后便可重入轮回了。”

莫玄羽盯着脚尖,沉默不语。

方才还说,自己死的话,确实难办。要是来个人直接杀了我,应该好办些。

然后,这个人就在眼前了。

他木木地点头,迟疑道:“你刚刚说的夷陵老祖,魏……什么……?”

“夷陵老祖,”聂怀桑道,“魏无羡。”

“他的话,一定能帮你报仇,对吧。”莫玄羽道。

“是的。”聂怀桑垂眼道,“还能助你脱离这苦海、能让敛芳尊的真面目公诸于世,让生者清明,逝者安息。一举多得。”

“是啊……”莫玄羽两眼无神,喃喃自语道。

聂怀桑轻吸一口气道:

“我来时听妇人们闲话,说你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云云……”说着,他展开折扇,信手摇了起来,脚边一片松软的积雪被吹得老高,四散纷飞,“可这扇面就是纸做的。就算是一张纸,也能掀起千层雪浪。”

莫玄羽看着溅起的雪花,安静的像死人一样。

聂怀桑很体贴地没有多话,只是收好扇子,静静地坐在他旁边,等着他想清楚。

冷风穿梭在空荡荡的枝丫间,偶尔有一两只寒鸦落在上面,抖落树枝上的残雪,簌簌而下。

莫玄羽缩成一团,看上去小小的一只。他仰着头,看着已经枯萎了好久的桐树,黑色的瞳仁里映着一对寒鸦,它们在枝头交喙,然后飞的无影无踪。

“过完冬天。”

“嗯?”

莫玄羽对聂怀桑道:“我想过完这个冬天。”

聂怀桑看着他,试探道:“那你想,明年春天?”

莫玄羽点点头,欣然接受了这个期限。

“好。为了把我大哥的尸身找齐,我可能要设计一下。那么明年春天,这里会闹走尸,到时你不必理会,安心待在屋内,画阵施咒就好。”聂怀桑抚上他的肩膀道。

“好。”莫玄羽只是点头。

他们聊了片刻,聂怀桑要走了。

他站起来,掸掸斗篷上的雪:

“莫公子,相助之恩,万金难谢。你有何需要,尽管向我开口。”

莫玄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:“没什么,即便你给我什么,到时候也会被我表弟抢走。而且……”

他把袖子抚下来,绽开一个笑容,道:

“是我该谢谢你,聂宗主。”

 

 

 

风吹过来,天色渐晚,夕阳趴在远处的房顶上,半死不活地红着。

“二丫,回来吃饭啦!叫上阿琦一块儿!”

“阿牛!阿牛?个死小子又跑哪儿去了?”

几个小孩子听到母亲的召唤,嬉笑着跑了过去,和穿墨绿色斗篷的聂怀桑擦肩而过。

聂怀桑拢了拢毛领,加快了脚步。

他脑海中闪过莫玄羽的话:

“我能做的只是献舍,至于我哥哥做了哪些事,是不是真的,应受什么惩罚,我都不想管。而且,我一个……一个疯子,说的话也没人会信。等夷陵老祖回来之后,他要怎么查,这些就是你们的事了。可以吗?”

聂怀桑想了想,欣然答应了他。

这傻孩子,事到如今还是念着那个人,死也不愿因为自己而拖累他。

也不知道他懂不懂得,“情”这一字的沉重和单薄。

聂怀桑走到村口,转身回望狭窄的莫家庄。

莫公子,对不住。

其实我并不知道献舍之人的魂魄能否重入轮回。

如若幸运,愿你来生投个好人家,若不幸魂飞魄散……

那就让夷陵老祖的回归,为你这具身体,增添些荣光吧。

聂怀桑叹了口气。

情爱之事,终究是浅洼之水。

你今生自溺其中,也实在怨不得旁人。

他不由地想起莫玄羽的笑脸,是一张很适合在眉心缀一点朱砂的脸。这么多年,大家似乎都忽略了,他一直清秀好看的很。

聂怀桑默立良久,戴上兜帽,遮住发红的眼眶,大踏步地离开了。

 

 

 

莫玄羽想等一等,想看看这个冬天,还有多少场雪。

第一场雪,他一身单衣,在林子里堆雪人。雪人细眉大眼,笑得很开心。堆好后,他咬破手指,给雪人点上朱砂。然后亲亲地抱住了它,就像他年少时扑到金光瑶怀里一样。

“悲到深处便是笑,笑到深处是悲凉。”他记得这句话是当时金光瑶带着他听戏的时候对他说的,时隔这么多年,他总算听懂了。

第二场雪,他趴在树上,头发和睫毛上挂满了雪花,把那个燕子窝护在身下,以免大雪压坏了它。

当年他在金鳞台,每次遇到金凌养的仙子,总喜欢拽拽茸乎乎的狗尾巴。有次把仙子拽毛了,一路把他追上了树。他一直躲到黄昏,金光瑶在树下温声细语地劝了半晌,他才小心翼翼地蹭下来,愣头愣脑的,金光瑶一边笑他,一边擦着他脏兮兮的脸。

第三场雪,他画好了妆,拿着两只酒盅,披着母亲留下的红色披风,跑到林子里又唱又舞。直到唱的发不出声音了,他跪下来,把红披风盖在头上,伸手鞠起两捧雪,把化成的水蓄在酒盅里。对着那棵枯了很久的老桐树,满心幸福地和想象中的那个人,三拜礼成。然后十分虔诚地喝下了酒盅里的雪水,无人交杯,便把另一盅浇给了老桐树。

雪水入口冰冷,缓缓划过他的喉咙,然后划进他的胃里,久久没能暖热。

是甜的。

可酒的味道并不甜。

金光瑶曾经教他喝酒,他呛出了眼泪,却还想逞强尝试第二杯,被金光瑶笑着拦了下来。

…………

之后,他一直盼着第四场雪,可是,苍白的天空,宁静如慈母,没再落下半点冰晶。

他还是每日扒在门缝边,痴痴地等着,在莫夫人的白眼中,在莫子渊的打骂中,在家仆们的污言秽语中,在门外小孩子的嘲笑喧闹中……渐渐地,白天一点点变长,女人们用来洗衣服的河水解了冻,就连那棵枯死的老桐树上,都冒出了嫩绿色的草芽。

春天来了。

这天,莫玄羽仰着头,看到两只风尘仆仆的燕子,盘旋了一阵,落在了他护了一个冬天的燕子窝里。

他笑了笑,揉揉眼,往回走去。

甫一进院,负责看管他的家仆就冲过来揪住了他的耳朵:

“你又跑哪疯去了?!快回去待着!这两天仙门使者就要来啦!你还敢乱跑?不嫌丢人啊?”

他疼的龇牙咧嘴,挣扎中看到莫子渊腆着肚子,拍着手上的灰,从他房间里走出来。

他往屋里一望,看到专门用来存放莫二娘子遗物的柜子被踹翻了,东西散落一地,仅有的一些脂粉首饰,碎的碎,洒的洒,满目狼藉。

莫玄羽双眼充血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一股怪力上身,挣开了那个家仆的手,一把推开他,冲进房间,颤抖着捡起母亲的东西。

他张着嘴,喉咙肿胀的难受,泛起一股血腥气。

“嘿,这家伙劲儿还挺大!”被甩开的家仆怒道。

莫子渊撇撇嘴,轻蔑地道:“劲儿大又如何?还不是个从小就没打赢过我的怂货!”

说完,他便揣着从莫玄羽房间里搜罗出来的一沓符箓和一本剑谱,带着两个小厮,扬长而去。

莫玄羽看着残缺不堪的柜子,麻木了多年的耳朵忽然回光返照,杂乱而疯狂的尖叫声在他耳边响起,盖过了所有的声音。

他爬起来,飞奔着往东院跑去。

莫夫人正在东堂和莫子渊的私塾先生喝茶,十分讲究地转着茶碗道:

“我家阿渊承蒙先生照顾了,这些日子不太平,莫家庄各处走尸为患。我已派人去仙门世家求助了,估计这两天就会来。先生平日里来往进出的,务必要小心啊。”

“多谢莫夫人提醒。”教书先生示礼道。

忽然,门外传来莫玄羽的嚎叫声:

“大姨!求您管教一下表弟吧!他三天两头羞辱我,拿我的东西,砸我的屋子,还恶语相向拳脚相加!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忍着……这也就罢了!他今日居然动我阿娘的东西!大姨!要是先生也在,那正好!求先生好好教一教表弟什么叫做死者为大!他这样,难道不怕报应吗???!!!”

屋内的莫夫人和私塾先生听着这话,各有各的尴尬。

莫夫人心里嘀咕,莫玄羽这傻子一直畏畏缩缩的,怎么今日胆子变大了?

她来不及多想,连忙示意站在身后的丈夫,让他出去把莫玄羽拉走。

老爷应声出去后,莫夫人连忙又给先生斟了杯茶,赔着笑脸道:“先生啊,那是我妹妹的孩子,您应该也听说了,脑子不太好使,他胡言乱语些什么,您别介意啊。”

教书先生干笑着,频频点头。

莫玄羽不出所料地挨了好一顿打,满身伤痕,一路咆哮着,被连拉带扯地丢回屋内,家仆们骂骂咧咧地锁上了门。

他瘫坐在地上,疲惫地喘息着,耳边的尖叫声终于停止了。

痛快。

原来我也能有这样痛快的时候。

他笑了,笑的悲凉而满足,笑的久久不能停息。

莫玄羽看着一滩撒在地上的脂粉,感觉实在暴殄天物,于是怜惜地把它们捻起来,对着破碎的铜镜,给自己涂了一个杜丽娘的妆面。

一个他心目中的,杜丽娘的妆面。

然后,他拿起笔,在仅有的几张干净的纸上,潦草地写下了自己的生平。

不被祝福的出生、屋顶上孤独的童年、金鳞台上欢愉的少年、莫家庄里绝望的青年……

潦潦一生,总共也没有多少内容。

写完之后,他盯着这些纸,看了许久。然后,把所有写着关于金家、关于金鳞台、关于金光瑶的纸,全部团成纸团,吃了下去。

咽下最后一个纸团,莫玄羽被噎出了眼泪。

哥哥,聂宗主说的那些事,如果真的是你,夷陵老祖自会除了你,替天行道;如果不是你……那至少,让我这张脸,再在你面前出现一下,就当让我再见你一面吧。

除此之外,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心愿了。

至于魂魄能不能入轮回,聂宗主本就是来劝我的,他说的话可真可假。不过无所谓了,世间如此,即便重走一遭,也未必能比今生好过。

莫玄羽挠了挠脸,把写好的东西胡乱塞进纸篓,塞好之后又在屋子里翻来翻去,翻出一把母亲裁衣用的剪刀,凑到眼前比划了半天,然后毫不犹豫地割破了自己旧伤未愈的手臂,割出几条深深的口子。

嘶……有点疼。

他一边吟唱着《游园惊梦》,感受着血液从体内不断流失的奇妙体验,一边用手蘸血,凭着记忆,一点点画出了献舍法阵。

歌声低回嘶哑,算不得好听,却有些悠然。

“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茜,艳晶晶花簪八宝钿。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……”

当年,他在金星雪浪花海中放浪形骸的那一刻,这段唱词,就注定会成为他的挽歌。

唱着唱着,莫玄羽心想,自己这辈子,确实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东西。做的最了不起的一件事,大概就是献舍给夷陵老祖了吧。

这样一想还有点兴奋?

他笑了。

 

 

 

“世有恶人,死于非命。

仇怨无解,以身招魂。

献吾躯壳,换汝复生……

在此,恭迎夷陵老祖,魏无羡……”

念完咒词的那一刻,莫玄羽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。

恍惚间,他好像听到了下雪的声音,那声音细腻而温柔,裹着他多灾多难的耳朵,像极了那个人手心里的温度。

他忽然惊觉,自己已经记不清他是谁了。

就在这个春天,莫玄羽死了。在他熬过了最后一场雪之后。

也许,他三年前就死了,死在了那片花海里,死在了那片雪地里,死在了那个人的居高临下的目光里。

然而从没有人祭奠过他。

将来大概也不会有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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