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里不知身是客(青蘅君+蓝夫人)三 无问
【最后一节了,拟写了青蘅君的日记,自己把自己虐哭……文言渣,大佬们表打我>_<】
三 无问
玄正九年。深冬。云深不知处。
腊月廿四。狂风吹裹着大地,白草萋萋,松枝摇曳。
蓝湛染了风寒,还在养病,没能来看望母亲。
是这样啊……
若融垂下头,虚弱的眼神蓦的空了一下。
九岁的蓝涣坐在母亲床边,看着她如枯草般憔悴的面容,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担忧。
若融在生下蓝二公子后,身体的虚亏便一直没有补过来。医师也说她是思虑成疾,导致气血不顺,身体每况愈下。如今阿湛已经六岁了,这几年,蓝涣眼睁睁看着母亲如同鲜嫩的花朵一般,一丝一丝地渐渐枯萎。而自己除了照顾好弟弟,料理好课业之外,什么都做不了。
母亲看着他忧虑的神色,浅浅地笑了,伸手把他皱起的眉头轻轻抚平:
我的阿涣何时也会皱眉了?
蓝涣一句话含在心里,踌躇了好几圈,小心翼翼地问出口:
母亲,他们都说,父亲不来看你,是因为,你当年杀了他和叔父的老师,是这样吗?
若融看着他那已经透露出大人模样的眼神,默默了良久:
对,是这样。
蓝涣低下头,手里捏着抹额的一端。
若融笑了,轻声说道:
你不问为什么?
蓝涣抬起头,一声不吭,扑到了母亲怀里。
若融一怔,随即温柔地摸着他的头,母子俩都静静的。
须臾,门外的弟子说,时辰到了,大公子该回去了。
阿涣,回去好好照顾你弟弟,他还小,让他安心把病养好了。下个月廿四,再一起来这里看母亲。
若融深深地看着他。
蓝涣行过礼,走出清室的大门,听到守门的修士重新落锁,他回过头,看着门内昏黄的烛火,白衣与抹额在身后猎猎作响。
满院的龙胆花时换时新,开的绚烂。可他隐约知道,母亲的生命,却早已过了属于她的花期,无人可续。
两个时辰后。寒室。
桌上的烛火红得凄艳,青蘅君看着手中的日记本。那本日记极轻极薄,自他遇到若融那天后,他不再每日写日记,偶尔记一篇,也只有关乎她的寥寥数语。
忽然发现,他们见面的次数,竟这样的少,少到他略算算,便能数得清。倥偬十数年,几页纸就说完了。
一名女修慌慌张张地赶到门前:
家主,夫人说自己大限已到,请您,过去。
“青蘅君,其实我几年前就想告诉你——
“在我心中,你早就不是什么无关之人了。
“可是,我想不明白你对我的意义。
“还好,这个问题我没有想明白。
“若想明白了,于你于我,只怕会更痛苦吧。
“今生与你相遇,是我的命数,也是你的劫数。
“后半生没了我,你一定要过的好一点。
“我这一生,罪孽深重,有的罪孽是自己造作的,有的罪孽是一早便背负的。薄命寡恩至此,必不得久寿。无需厚葬我,也不要,牵扯到两个孩儿。
“告诉他们,往事无稽,寒冰已释,前路澄明……
玄正九年,腊月廿四,蓝氏主母病逝。
痛苦的永远是活下来的人。
蓝夫人的丧礼由蓝启仁先生主持操办,办得虽简单,但该有的仪程都很齐全。
青蘅君把自己锁在寒室里,直至若融尾七。
蓝涣悉心照料生病的弟弟,等弟弟睡熟后,便一个人蹲在墙角默默地哭。
蓝湛病了多日,醒来后,蓝夫人的丧礼已经结束。正月廿四的时候,小小的蓝湛如约坐在清室门前等待,身后的门却再也没有打开。
“玄明五十六年。三月廿四。
今日廿四,师遣吾等外出夜猎,启仁课业繁忙,遂独往。
归时已至黄昏,途经姑苏城外,细雨如织。误入山间竹林,逢一龙胆花海,璨若星群,可怜可爱。忽遇一妙龄仙子,娴极雅极,惊为天人,无词可表,不可方物。攀谈片刻,与吾甚是投契。乐不思归,天色忽晚。问其姓名,欲说还休,飘然而去。
归至山门,已触宵禁。得吾师训诫,然滔滔不知所云。
……
玄明五十六年。三月廿五。
昨夜犯宵禁,今跪于祠堂领罚,戒尺加身,痛痒不知。
唯念,幽篁深处天水碧,美绝。
……
玄明五十六年。六月初七。
吾以为萍水无期,烟花已冷,不想山下重逢,喟叹缘起无端。
姑娘身法超然,琴技亦绝。吾与之漫谈诗词典籍,数次巧触灵犀;妄议史书军策,亦所见略同。姑娘大才,吾叹其虽为女子,然胸中丘壑不凡,胜过玄门弟子无数。
别时方知其名,珍藏于心,悸悸不敢言。
与君初相识,竟似故人归。得此知己,乃吾之大幸。
……
玄明五十六年。九月廿九。
以君一颦笑,赠我长相思。
今日无所记,唯此思虑,寤寐难安,惶惶不可终日。
所谓倾心,即如此乎?
……
玄明五十七年。四月十八。
悲哉!百死莫赎!
今痛失吾师,亦痛失挚爱。
碌碌二十年,不想竟痴愚至此!
吾于先祖,于亡师,于启仁,于云深上下,再无颜矣。
……
玄明五十八年。十月廿四。
今日廿四,吾于笠泽之阴再遇若融,欲擒,未遂。
心有数载旧念,今在眼前,人却不忆经年。
吾心志不定,剑锋不稳,恐伤之。故身受一剑,然已不觉痛意。
欲叹上天嘲弄,忽觉已羞见天颜。
……
玄明五十八年。冬月初二。
今日拜堂。
受戒鞭,排众议,锁清室。
哀不成书,暂记,搁笔。
……
玄明五十九年。八月十七。
吾于清室门前遍植龙胆。
龙胆性寒而味苦,宛若当年初见,实乃花语成谶,命数天定。
启仁叹吾痴绝,吾笑而不语。
……
玄明五十九年。腊月廿四。
今日廿四,听闻若融醉酒,吾独往探之。
醉甚,后不可忆。梦醒惊觉已破男女大防。无意伤之,悔不当初。
伊与吾,只为朝夕露水之情尔?
泫然而泣,不忍深思。
……
玄明五十九年。二月初六。
若融有娠。吾亦惊亦喜,亦忧亦惧。
孩儿取名为涣。为涣然冰释之意。
又言,吾乃‘无关之人’尔。无可对,唯余痛心。
顿悟古人所言,‘一寸相思一寸灰’也。
……
玄正元年。七月廿四。
今日廿四,吾随阿涣探之。
相顾无言,踌躇难解,故返。
……
玄正二年。四月廿四。
今日廿四,雷雨震天。
若融设计,欲行鱼水之事,吾虽知其用意,犹为不忍。欲辞,逢其攻心,遂溃不成军,笑叹:吾有软肋,独伊一人也。
须作一生拚,尽君今日欢。
此为将错就错乎?伊言,各得其所矣。
……
玄正二年。九月十一。
今日思之甚苦,不忍探之。故绘丹青一幅。
相见之日,少而又少。然音容笑貌,一颦一蹙,皆印刻吾心。
丹青已成,修改逾百遍,仍不满,焚之。
……
玄正三年。二月初三。
阿湛出生,若融惨痛绝然。
伊遣人赠字传言,吾知其思虑深远,良苦用心。
欲探之,然近乡情怯,作罢。
……
玄正六年。五月廿四。
今日廿四,吾随二子,窃窃观之于门后。
若融琴音清淡,忧思雪藏。
蓦然鼻酸,不忍卒听,辄返。
……
玄正八年。冬月廿四。
今日廿四。入夜,忆往事,思之如狂。
匿于檐上,待其灯灭。闻伊咳至夜深,久不能寐,实为忧心。
天明方归,再嘱医师,望悉心调养。然知其体质虚亏,患根深种,天命难测,唯尽力挽之。
悲绝,愧绝。
……
……
……
玄正九年。腊月廿四。
今日廿四。伊猝然而逝。
握拳而哭失声,待清醒,两手鲜血,蜿蜒如溪。
……
玄正十年。正月廿四。
今日廿四。
阿湛尚幼,不知缘由,复候于清室廊下。叔父兄长阻之,皆无果。
吾亦欲往,候于门前,只盼门锁轻启,伊人尚在。
然,惟将终夜长开眼,报答平生未展眉。”
最后一句写罢,夜已深了。青蘅君合上日记,双眼痛如针刺。
片刻后,一张张写着“今日廿四”的字稿,纷纷落下,坠入炭炉,宛如一叠苍白的纸钱,化为飞灰,袅袅而升。
他看着曳曳的火光,恍见当年竹林初遇,微雨绵绵,那人一席天水碧的衣裙,莞尔一笑,嫣然无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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