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南溪梦 14:13 忘羡】红鱼吻影(上)
* 画师叽×红鱼羡
* 古代架空,私设众多,聊斋狗血式画风
* 忘羡属于爱情,欧欧西属于我
* 文中关于选秀的设定参考了电视剧《玲珑女》
谷雨,诸事不宜。
不宜照影,不宜动笔,不宜独处,不宜相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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玄正十三年,谷雨,诸事不宜。
所幸,国师算得谷雨前一日是个黄道吉日,于是皇帝早早派人去蓝家宣旨,命他们提前做好准备。
传旨那日,春雨窸窣,淋淋漓漓滴下屋檐,掠过暗绿的冬青,落在湿润的青石板上。十岁的蓝湛躲在廊柱后,望着庭院中跪着的一众背影,素衣抹额,白底蓝纹,恭敬肃穆的神色叫人看不清心中荣辱。
为首的是他年轻的叔父,还有刚满十五岁的兄长。
数日后,近百名待选的秀女,在外侍监的接引下,被一一安置在蓝府后院专供历年秀女居住的厢房中。照顾蓝湛的嬷嬷告诉过他,永远都不可以到后院的厢房去玩,那里只有家中女修可以踏足。
那个地方,关着供皇帝挑拣的女人们。嬷嬷如是说。
小蓝湛远远望着,勉强能望见厢房的檐角,说不上来什么感觉,只觉得“关”这个字,用的极好。
谷雨前日,仪程开始。
阳光熹微而不刺目,蓝府最宽敞的廊厅被启开,蓝启仁端坐厅中等待,铺毡镇纸,调色和墨,身后垂着水墨绘制的风帘,跟在身边随侍的,是蓝家长子蓝涣蓝曦臣、以及门生中最为出挑的苏涉苏悯善。
待选的秀女们天不亮就漱洗妥当,一个个穿着时新的宫装,云鬓斜簪,珠钗粉黛,团扇遮面。在只有青瓦白墙的蓝府,艳丽得有些突兀。她们像赶往瑶池赴宴的仙子,动人的容貌隐在纱制团扇后,排成一队穿过游廊,在廊厅后的小院中驻足,依着次序,一个一个在小院中央的大水缸里照影。
每个步骤,都有宫内派来的外侍监全程看顾。
一个粉衣白裙的女子走到水缸边,移开团扇,堪堪俯身照影。水中是一条通体透红的红鱼,它慢悠悠地在姣好的倒影中游弋。秀女见这鱼漂亮,眼角一勾,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。
那红鱼瞪着身侧的两只眼珠,看了良久,忽而一甩尾巴,沉了下去。
缸边的外侍监见状,拉长了声音道:不吻——赐黄金,安送回府——
秀女闻言,顿时花容失色,忍不住哭了起来,连团扇都顾不得遮了,恼羞不已地向后院的厢房逃去。
下一名紫衣秀女看着这前车之鉴,不免有些心惊,匿在团扇后面调息了半晌,才战战兢兢地露面照影。看着沉在水底的红鱼,她紧张地笑了笑,一张容色倾城的脸很不自然地扯了扯。
只见那红鱼慢悠悠浮上来,摆着尾巴在姑娘的眉眼间游来游去,然后在水面定住,鱼嘴微张,“啵”的一声,把倒影啄出圈圈涟漪。
吻了——赐宫花,廊厅入画——
外侍监面无表情地诵道。
多谢神明庇佑,多谢神明庇佑……那秀女大喜过望,站在水缸前忙不迭抚着胸口默念,直到外侍监低声催促,她才回过神来,满眼感激地看了看水中的红鱼,压着轻快的步子向廊厅走去。
被“吻过”倒影的秀女可视作通过了第一关,她们离开小院,聚集在廊厅一侧,依次等待入画。画好的画像会被送进皇宫,由皇帝亲自过目挑选,看入眼的,才会被召进宫廷面圣,然后有机会成为宫嫔。
为她们作画的画师,就是如今蓝家的中流砥柱——蓝启仁。
蓝家人世代为画师,每一代都有人入宫,给皇帝、后妃、朝廷重臣们作画;也有人留在府中,每年选秀时为秀女们作画。蓝家先祖是得道高僧,途径传道时,与本朝圣祖皇帝一见如故,后来在圣祖的百般盛请下,出山还俗,专为皇家作画。历经十数代,除了传承画技外,蓝家弟子皆谨遵修行,虽不必守佛戒,但一应食素拜神,禁酒克欲。
在此之前,为朝廷效力的画师不止一家。不少秀女贿赂画师,以便让画师把自己画的更美些,这种行为大家心照不宣。可到了某代,当朝皇帝最忌讳贪腐受贿,于是下令彻查严惩,那些手里不干净的家族都被驱逐了。大浪淘沙,几代下来,就只剩下蓝家一枝独秀——持身中正,两袖清风,画技超凡,最重要的是,完全地忠心于帝皇。
然而,能让蓝家在不列王侯的前提下,近百年来圣眷不衰,单凭惊人的画技和忠心,是远远不够的——
历代帝皇,皆崇敬神明,畏惧妖邪,当今圣上最为尤甚。
选秀招揽外女入宫闱,事关风水人气,皇帝自然谨慎。传说蓝家养的红鱼很是灵验,个个长寿,且通人性,会识人认人。曾经有过几位帝王试图把这神奇的红鱼带到宫中豢养,然而鱼进宫后,不出三日便都死掉了。最后,司掌神务的国师解释道——红鱼虽通灵,却为逍遥野神,受不住凛凛帝王之气,所以不得久活。皇帝只好作罢,把它们留在蓝家,并尤加恩赐,让他们好生照看。
所以这红鱼,渐渐成了图腾一般的存在,主导着画师的笔锋,主导着秀女的命运,主导着君王的心神。
从清晨到黄昏,只有二十几名秀女通过了红鱼的考验,成功入画。画像完成后,蓝启仁行礼相送,蓝曦臣率领家仆把画像带至书房,装裱完好,再交给外侍监带回宫中。
原本在书房练笔的小蓝湛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,于是跟在兄长身边,盯着那些画像,好好看了几眼——
蓝启仁不愧是陛下钦点的画师,他笔下的美人不仅生动,且有秀骨。仪态眼波、一颦一笑,任何一个不容放过的细节,都被蓝启仁的笔尖捕捉到了,就连她们鬓边的珠花,都被勾画的既绚丽,又不喧宾夺主。
蓝湛出神地看了好久,待宫人走后,才拉了拉蓝曦臣的衣袖:
兄长,为何画中之人没有影子?
蓝曦臣蹲下来,笑着摸摸他的头:阿湛忘了?水墨作画,不画影子,这是规矩。
为何有此规矩?蓝湛又问。
规矩便是规矩。蓝曦臣柔声道。规矩总是为了人们好的。
第二日,谷雨。
蓝启仁带着几个门生奉旨入宫领赏去了,这次前去,还带了蓝曦臣。他已满十五岁,很快就能和叔父一起,为朝廷效力了。
清晨,蓝湛穿戴整齐,抱着昨日的练笔,推开房门,看着淋淋漓漓的雨幕,沉默不语。
片刻后,小小的身影独自走过长长的回廊,来到寒室门前。
他轻声唤道:父亲。
古朴的木门散发着潮湿的清香,门内静谧极了,半晌,飘出一个声音:是阿湛么?
是。蓝湛道。昨日练习的画作,请父亲指点。
那嗓音道:放在门口罢,一个时辰后再来。
蓝湛应声示礼,把画轴安放在寒室门口,安静地离开了。
他们兄弟二人的父亲——青蘅君——已经闭关多年。所谓闭关,一为不问世事,二为就此封笔。宫中派下的差事,几乎都是他的弟弟蓝启仁,率领一众门生完成的。蓝涣和蓝湛的画功,也都由蓝启仁教授,青衡君只偶尔验收成果,隔着房门点播一二。
小蓝湛送完了画,要等上一个时辰。他撑了把素色油纸伞,来到养着红鱼的小院,走到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大水缸前,踮起脚用力推开上面盖着的遮雨板,伸出小手,为缸里的鱼儿遮雨。
他总觉得,既是通灵的事物,就不该被闷在木板之下。
水缸很大,比一般浴桶还要大几圈。水是从后山汲取的泉水,水底放着一层石头,上面蒙着干净的苔藓。石缝里,几株苍绿的水草舒展地漂着。雨声在伞外嘤咛,伞下的水面安逸的很,一抹红影掩映在水草之间,似是感知到了光亮,一点点兜转着向上游,在水底留下灵动的影子。
青蘅君闭关,蓝启仁事忙,蓝曦臣还要帮着叔父照管弟子门生,也不得空,所以,平日里都是小蓝湛和管家一起照料这只老红鱼,尽心尽力,晨昏定省似的,好像那水里养的不是鱼,而是个人。
此时,他怔怔地望着水中的红鱼,专心致志地为它遮雨,眼神像画笔一样,勾勒着它每一片鱼鳞,每一次吐息,每一丝光影,还有鱼尾惹动的每一圈水涡。
他从记事起就这样,喜欢盯着一件东西看,而且看得很细,一看就是半晌。蓝启仁曾说,这是一名画师求之不得的天赋。
一个时辰后,蓝湛抬头看了看雨势,对着水缸兀自道:我该走了。
说罢,他把伞斜斜地搭在缸沿上,冒着雨离开了。
水里的红鱼默默浮上来,隔着摇晃的水面望他。
阿湛,告诉我,你画的是何物?青蘅君的声音从屋内传出。
红鱼。蓝湛跪坐在门外道。
青蘅君轻笑一声:那红鱼身下那片墨迹是何物?
蓝湛平静地道:鱼影。
糊涂。青蘅君蓦的加重了语气。你们叔父是怎样教你的?
小蓝湛垂下眼眸:叔父说,丹青讲究“以形写神”,画阳不画阴,不究光影,或称为染高。
青蘅君叹了口气:那你如何不听?
蓝湛想了想,抬头道:孩儿疑惑,影亦为形,可见可感,为何不能入画?
阿湛?蓝曦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蓝湛回过头,见蓝曦臣衣袂带雨,匆匆收了伞,踏进廊檐,对着房门行礼道:父亲。
阿涣回来了啊。青蘅君道。阿湛的疑惑,你可听到?
听到了。蓝曦臣一边回话。一边冲蓝湛无奈地笑笑。
那带你弟弟回去吧,顺便,帮他解解惑。青蘅君嗓音低沉。
是,父亲大安。蓝曦臣再次行礼,然后拉起蓝湛的手离开了。
细雨未停,下的很从容,很清冷。蓝曦臣悄悄看了一眼弟弟不苟言笑的小脸蛋,放慢了脚步道:阿湛,你知道皇宫里的史官么?
蓝湛点头:知道。
嗯。我这次跟叔父入宫,见到几位史官。蓝曦臣道。他们和我想象中差不多,宽衣瘦骨,气如松竹。可是,他们的眼睛却浑浊的很,俨然一副在皇家浸淫多年的光景,根本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灼灼瞳光。
蓝湛拉着兄长的手,仰头望他。
他们做史官的,有哪个能把帝王家所有的事实全都诉诸笔墨?蓝曦臣领着弟弟走在望不到头的长廊上,目光不知落在何处。所以我想,我们的“染高”,大约就和他们的“直笔”同理。画阳不画阴,染光不染影。很多事,即使看得到,也是不能画出来的,就像……
蓝湛忽然不走了。
蓝曦臣被他轻轻一拉,回过头,询问似的看向他。
就像母亲,对么?蓝湛的声音低低的,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。
蓝曦臣眼底一热,低头深吸一口气,再抬眼时,脸上已挂了微笑。他蹲下来,捏捏弟弟的小脸:阿湛,母亲不一样。父亲是很在乎母亲的,还有我们也是。
蓝湛毫无遮拦地看着他的眼睛。
所以,父亲才要把她藏起来,不让别人发现她,伤害到她,你明白吗?蓝曦臣只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,就拦不住眼眶里的泪了。
半晌,小蓝湛垂下长睫点了点头。
是夜,雨还是迷迷蒙蒙地下着,窗缝飘进植物和泥土的气息。
蓝湛睡不着,他悄悄地来到小院,养着红鱼的大水缸上还支着他的油纸伞。两边夹道种着的西府海棠,被雨点浸得晶莹剔透,地上也散了不少花瓣,素白素白,在夜晚很是显眼。
蓝湛默默走到水缸边,默默坐下来,蜷起两条腿,抱着膝盖。小小的身形被大水缸遮了个严严实实。
他控制不住地思念起母亲,那个美丽和苍白的女人。她一直被锁在偏僻的清室,他每次被准许探望她,都觉得她比上次见面更消瘦了些。直到那年冬天,她无声无息地病死了。蓝家上下只素缟了七日,办了个极简的丧仪,便送走了她。从始至终,无人敢多提半字,更遑论私下妄议。
蓝湛心里清楚,叔父和兄长顾念自己年纪小,总是不肯据实已告。他不怪他们,只恨自己为何不早出生几年,为何不早些长大……
这样想着,他一下一下用后脑勺磕着水缸,磕出阵阵沉闷的钟鸣。
忽然,“咚”的一声,像是回应般的,水缸内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。
蓝湛猛地惊醒,揉着眼睛站起来,警惕地向水里望去。被涟漪打碎的水面之下,一尾嫣红的鱼,正翕张着嘴,啄着他晃动的倒影。
蓝湛松了一口气,拿起油纸伞,兢兢业业地为红鱼遮雨,惭愧地道:抱歉,无意打扰。
红鱼在他的倒影里游了两圈,尾鳍一甩,撩起一帘水花,哗啦啦掀到了蓝湛身上。蓝湛下意识抬起衣袖抵挡,手还提在半空中,就听到一个舒朗如洗的嗓音:
没关系,正巧我也睡不着。
谁?蓝湛忽的后退,衣袖一甩,只见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孩子,泡在水里,细白的手臂扒着缸沿,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脸边,眼眸含笑,璨然如辰。
四周很暗,雨夜无星月,借着远处不知哪个房间的烛火,他就这样突然出现在视线里,美得让人心慌。
哎,我只不过出来给你打个招呼,你怎么,连伞都不帮我打了?那男孩捂着头顶,哭笑不得道。
蓝湛一愣,连忙上前两步,素白的纸伞重新挡在了水缸上空。
你是?蓝湛看了看他半透明的身体,眼都不敢眨。
我?那男孩笑笑,钻进水里打了个挺,又浮上来,扒拉开脑门上的水草,道:你觉得呢?
蓝湛的内心已经兵荒马乱,脸上却波澜不惊:你是红鱼?
对啊,我也认识你,你叫……蓝湛。你父亲是蓝家第十一代家主。红鱼扯了扯挂在肩上的红绡。
你如何得知?蓝湛不假思索道。
你总帮我遮雨啊,还喂我东西吃。红鱼趴在水缸边,笑语勾人。而且,你生的好看。我看过数不清的美人,还没遇到过比你好看的呢。
得了夸奖,小蓝湛似乎没多开心,只是垂下头,闷闷地道:多谢。
红鱼活了数十年,初次化形,兴奋极了,没想到眼前这个小人儿如此低落,于是鼓了鼓嘴,作势又要撩水:诶?你这个小孩儿,居然不怕我?
怕你作甚?蓝湛道。
怕我作甚?我可是妖精啊,没看出来?红鱼边说边龇牙咧嘴,奈何他这副幼童模样,腮帮子肉乎乎的,如何造作都唬不住人。
蓝湛盯着他认真看了好久,摇了摇头。
红鱼崩溃地倒在了水里,咣的一声,脑门磕到了缸沿。
啊啊啊啊啊啊!他在水下惨叫着,在蓝湛听来,则是一串呜噜呜噜的闷响,伴着水面上此起彼伏泡泡。
很快,红鱼又浮了上来,不依不饶地看着蓝湛:你为何不怕我?
你面善。蓝湛慢慢举起手,指了指他。而且,你是影,连画都入不了。
红鱼顺着他的指尖,低头看了看自己虚化的身体,强撑着颜面道:是影又如何,我刚刚化形,法力不够,再多给我几年,我定能修出实体来。
真的么?蓝湛眼眸微亮。。
当然。红鱼挑眉道。不过,我现在还离不开水,只要你今后多来陪我,我和人接触久了,就更容易化出实体了。
蓝湛想了想,点头道:好。
嗯……你这个人,怎么一直不开心呢?红鱼在水里晃来晃去。有了,让我来看看你。
说罢,他眸光一闪,瞳仁倏的变成红色,不多时,又恢复了原本的黑色。
你想妈妈了,对不对?红鱼骄傲地道。
蓝湛一惊:你……如何知道?
我是妖精诶,我可以读心的。红鱼笑得妩媚又嚣张。我不仅知道你在想妈妈,我还知道你画错了画,而且你心里不服,你难过,为母亲难过,为画师们难过,甚至为你哥哥说的那些史官们难过,因为在你看来,你们都一样,都是被人利用的工具,有很多见不得光……
别说了。蓝湛突然打断他。
这次轮到红鱼吓了一跳。他懵然地看着眼前冰雕玉砌的孩子,雨点细细密密地敲在油纸伞上,而伞下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,仿佛装着整个雨夜。
咳咳,安啦安啦。红鱼拙劣地哄道。说起来,我不也是被人利用的工具么……
蓝湛低下头,看不清什么表情,可手里的伞依然安安稳稳地举着。
红鱼见状,偷偷笑了笑,一点点游过去,凑近蓝湛的脸,把头仰起,柔软的颈背弯成一个近乎卑微的角度:你不喜欢,那我答应你,我,永远,永永远远,都不读你的心思,好不好?
玄正十八年,谷雨。
蓝家大公子蓝曦臣,前几日刚刚行过加冠礼,出落的芝兰玉树,画技更是无人敢出其右。昨日,皇帝下旨,正式任命蓝曦臣为内廷御用画师,尊号为“泽芜君”,同时接替他叔父蓝启仁的位置,好让蓝启仁回家安度晚年,教课育人。
蓝家二公子蓝忘机,于兄长加冠礼的同一天,得了赐字。十五岁的他,琴棋书画,样样精通,尤其是画技,与蓝曦臣不相上下,已然可与不少名手媲美,堪称少年英才。只是若想大成,仍需历练。皇帝考虑到他年纪尚轻,便让他留守在蓝家,和蓝启仁一起,每年为待选入宫的秀女们作画。
这日深夜,蓝府内虫鸟皆静。蓝忘机正端坐在灯前练笔,砚台里研的尽是丹朱、赫赤、茜素之类的红色,笔尖柔软且韧,轻轻点染,落笔勾勒,竟不似作画,倒像上妆。只是他一身白衣,肩平背直,容色清冷,与手上这些旖旎颜色实在不太相称。
蓝——湛——?
一个温软的声音忽然咬到耳边。
蓝忘机执笔的手一抖,脸上依然面无表情,纸上的笔尖已经劈成两簇,一片殷红碎裂开来,四散晕染成一朵形态张狂的花。
他顿了顿,似乎说服自己接受事实。然后默默放下笔,把废掉的画稿对齐折好,垂眼道:第四次了。
红鱼看着那张废稿眨巴眨巴眼:做什么?又怪我?明明是你画画的时候心不静,不然我怎样都扰不到你的。
蓝忘机只默默收拾手中的东西,任由他胡搅蛮缠。
红鱼从蓝忘机身后闪出来,转了个圈,坐到了他面前的桌面上:你在画什么?是在画我么?
不是。蓝忘机垂眸道。
咦?不是我么?那怎么用这么多红色?红鱼有些不满地道。
蓝忘机忍不住瞟了他一眼。
经过这几年的修养,如今的红鱼化作人形时,已然是一副少年模样,而且可以离开水环境了,虽然依旧是半透明的虚体,触物不触人,但起码可以自由行动了,这让他骄傲不已。他随意扎了个马尾,碎发点缀在明亮的眉眼间。脖颈修长,身上披着几块红绡,若隐若现地遮住了少年蓬勃的躯体,露出光洁有力的四肢。暖融融的烛光把他的虚体映得更加莹润,许是因为由鱼化成,所以格外清瘦柔韧,走在地上也有游弋水中之感。
看到这,蓝忘机连忙收了目光,才发现手中的画稿已经折得不能再折了。
他起身把画稿丢进纸篓:你出来多久了?
不久,半个时辰吧。红鱼摆弄着蓝忘机桌上的文房四宝。
蓝忘机担忧地望了一眼他用妖力变出的腿:没问题么?
唔?红鱼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,然后坏笑一下,一骨碌趴到了案上,“摔”出一个堪称娇娆的姿势:啊!疼疼疼疼!
蓝忘机下意识去扶他,然而手掌一捞,在红鱼身体内虚穿而过,自己险些站不稳。
哈哈哈哈哈哈,你也太小瞧我了。红鱼一个翻身,仰卧在案上,脑袋垂在桌外,视线中的蓝忘机是头朝下的。
啧,这样都能这么好看。红鱼嘟囔道。蓝湛,你要是个女子去参加选秀,我一百个人里就只亲你一个。
蓝忘机丢给他一句荒唐,然后转身搬出那盏两尺宽的琉璃缸,续上清水。
哎?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不打算回去睡了?红鱼跳下书桌,负手看着蓝忘机,脸上欣赏的神色挡都挡不住。
这几年来,红鱼几乎每日都化形出来,找蓝忘机玩。如果遇到刮风下雨,他就顺势赖在蓝忘机房里不走了,蓝忘机没办法,只好自己备了个琉璃缸子,作为红鱼夜里的临时居所。结果发现,坏毛病当真惯不得,从那以后,红鱼隔三差五就找个借口赖在他屋里,打死不肯回水缸去。害的蓝忘机只好日日遣走照看红鱼的管家,以免露馅。还要在每日清晨,把睡在琉璃缸里的鱼送回院里的水缸。顺着水流“咕咚”一声滑进去,都震不醒这条懒床的鱼。
有一次,蓝忘机作画完毕,画了足足两个时辰的他一时恍惚,把手边的琉璃缸子当做笔洗,抓着蘸满朱砂的毛笔就往里面涮。结果搅的红鱼晕头转向,一眨眼,缸子里的水全都变成了嫣红色。正当蓝忘机回过神来大惊失色时,红鱼突然化形,湿漉漉地站在地板上,黑亮的眸子似乎更有神了:
蓝湛!你的染料怎么这么好喝?
蓝忘机:?!
后来他们才发现,红鱼和蓝忘机在一起待得越久,吸收人类气息越多,就越有助于他化形化实,以至于久而久之,蓝忘机的一切所有物,甚至蓝忘机熟睡时的呼吸声,对红鱼来说都有滋养的功效。
以至于久而久之,偶尔一两天红鱼没来,蓝忘机都不知道时间是怎么混过去的。
你说说这可怎么办呢?红鱼施施然坐到了椅子上,优哉游哉地看着蓝忘机松竹般的背影,托腮道。我觉得我越来越离不开你了蓝湛。
蓝忘机手上的动作一顿,稳着嗓音道:为何?
因为……红鱼思考了一会儿:你对我好啊,跟着你还可以早日化出实体。而且你画画那么好看,整日里光看你画画就是一大享受了。
蓝忘机背对着他,眼神黯了一层。他一边悉心地调着琉璃缸里的水温,一边听身后的红鱼坐在椅子上喋喋不休:
前几日看你给那些秀女画的画像,别提我有多眼热了。你可答应过我,等我化出实形你也要为我画一幅,不许忘记。
好。蓝忘机转过身。不忘。快休息吧。
红鱼心满意足地踱到琉璃缸前,手指伸到半空中,似是在蓝忘机的鼻尖上点了一点:
那晚安啦蓝湛~
说罢,他身上的红绡纷飞而起,有如一簌风沙般,整个人瞬间缩影,化回一条鲜艳的红鱼跌入水中,在水温舒适的琉璃缸里安逸地摆着尾巴。
蓝忘机上前两步,弯下腰,指节轻轻在琉璃缸外敲了两下:
晚安。
一个时辰后,夜很深了。蓝忘机房里极暗,只有屋外照进的隐隐月光,能让人看清一二。红鱼在琉璃缸里静静游了两圈,便开始盯着蓝忘机的睡颜看。他睡的很是规矩,双腿平齐,十指交握。红鱼甚至感觉,把睡着的蓝忘机竖起来,就是一个标准的君子站姿。
看着看着,他实在耐不住了,悄无声息地化出人形,光溜溜的脚丫踩在木质的地板上,没什么声响,他便大胆地走近蓝忘机的卧榻,俯下身,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脸。
当年初识,他还是个脸蛋能掐出水的小孩子,如今鼻骨巍峨,剑眉星目,唇薄如锋,除了下颌还有一些少年才有的圆润,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俊雅。
啧啧啧,皇帝老儿也当真信任蓝家,蓝湛这么谪仙似的人儿,他就不怕那些秀女们见到画师,一个个都无心入宫了么?红鱼在心里笑得打跌。
蓝忘机长睫微颤,像一对乖怯的蝶翼,红鱼看得出神,于是又轻车熟路地做起了坏事——没错,这是他迄今为止所发现的、化不出实体的唯一好处
——他可以偷偷亲蓝忘机,且不会被发现。
黑暗中,萤红如玉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倾身,在熟睡的画师唇上印下毫无触感的一个吻,嘴唇“相碰”的那一刻,红鱼瞬间弹起,仿佛真的碰到了一般捂着嘴,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尖叫。他飞快地跳进琉璃缸化回鱼形,滴溜溜地游了好几圈才挥发掉难以自持的悸动。
丢人丢人,又不是第一次了,怎么还这么……红鱼腹诽自己道。本想翻个白眼,却发现鱼体状态下没法翻白眼。
半晌后,他才安静下来,转过身,隔着水和凸起的缸壁,视野中的蓝忘机有些失真,然而这并不妨碍他看了一眼又一眼,直到困得意识模糊,才昏沉沉地睡过去。
再次醒来的时候,他已经回到水缸里了。
这日,皇帝召蓝忘机入宫,为皇后画像。
蓝忘机心疑,若要画像,兄长已在宫中,哪里轮的上自己?去了之后才发现,皇帝命他二人画的是帝后一同入画的合像,由于蓝曦臣擅画男子,蓝忘机擅画女子,二人的笔风有近乎相同,所以才破例召蓝忘机入宫一同参与画作。
黄昏已过,蓝忘机才回到府中。他放好东西,换了身常服,遣走了小厮侍女们,起身向小院走去。
你回来啦!红鱼砰的一声在水中化出人形,脑袋露出水面。
嗯。蓝忘机眉宇间难掩疲惫,他走近道。你还是变回去吧,以免被人发现。
哦。红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然后忽然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。蓝湛,你手指,手指!
蓝忘机低头一瞧,原来是作画一日,手指上沾了些墨迹和颜料,五色杂陈,一点都不美观。
好。他柔声道。你先变回去。
红鱼幸福地笑了笑,咻的一下,水花一颤,偌大的缸内就只有一条大红色的鱼儿,甩着尾巴游来游去,似乎在满心期待着什么。
看到他如此,蓝忘机眼中的疲态稍减。他伸出沾了染料的手,轻轻浸在水中,红鱼雀跃着游过来,灵动的鱼嘴一翕一张,细细地啄食蓝忘机手指上化开的墨迹,如获至宝。
之后,红鱼又围着他的手掌玩了好一会儿,蓝忘机才把手取出。然后靠着水缸,缓缓地坐了下来。
诶?蓝湛你怎么下去了?我看不到你了。红鱼的声音在水下响起,有力的鱼尾抱怨似的敲着水缸。
蓝忘机不说话。
红鱼见状,便不敢再闹腾,安生下来道:你是不是累了?给皇后画像画的顺利么?
顺利。蓝忘机道。
皇后生得好不好看?红鱼戏谑道。
蓝忘机轻呼一口气:好看。皇后娘娘,娴雅端慧,凤仪万千。
红鱼想了想,又道:那,帝后一同入画的时候,你瞧着恩爱吗?
蓝忘机沉默良久,用难得轻松的语气道:你会读心,何以一一问我?
我小时候答应过你,不读你的心的。红鱼嘟囔道。
一群家燕衔着暮色呼啦啦地从头顶飞过,两边的海棠树枝叶轻摇。蓝忘机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,道:恩爱。
皇帝皇后一同入画时,皆着盛装,为表伉俪之情,皇帝主动牵住了皇后的手,二人执手并座,鹣鲽情深,堪为天下夫妻之楷模。
然而蓝忘机却看出皇后眼中不易察觉的疏离,迟疑,不自然。
他画过各种各样的女子,这种情态,绝对不是一个得到丈夫疼爱的女人的眼神中会有的。
因为他的母亲,也曾有过那种眼神。
当年,刚过加冠的青蘅君,是深得皇帝信任的画师,而他的恩师也在宫里当职,平步青云。那年选秀,一名女子为了报仇,扮作秀女混入蓝府,青蘅君在作画时对她一见钟情,但是碍于礼法,未曾诉情思,也没有有丝毫的逾矩。后来,那女子当选入宫,设计杀害了青蘅君的老师,而事发的那日,青蘅君刚巧奉旨入宫,故而亲眼目睹了那一惨状。
之后,龙颜震怒。蓝家上下都焦头烂额,青蘅君却冒死上殿,极力为那女子辩护,说她想要杀的人是他,但阴差阳错,误杀了老师,并把所有罪责揽在自己一人身上,自请辞官,把那女子带回蓝府终生软禁。皇帝念及蓝家世代清良,此番又没有伤及皇室,也就不再深究,默许了青蘅君。
青蘅君回来后便开始闭关,再也不沾手宫廷事。族中事务、宫中职责,全权交由蓝启仁负责。
蓝忘机和蓝曦臣记事起,一月只能见母亲一次。某天,他们探望母亲时有个侍女送来一些吃食,说是青蘅君吩咐的。
那时,母亲眼中闪烁的就是那种眼神。和皇后如出一辙的眼神。
当然,这些都是所谓的“影”,他是不能画出来的。所以,最后完成的合像中,皇帝的目光沉灼似海,皇后的目光温柔恬静。
天作之合。
红鱼听蓝忘机断断续续地说了这许多,知他心绪不好,于是一直没话找话,插科打诨。后来又担心他太疲惫了不愿讲话,就干脆沉默,静静地在大水缸里守着他,想象着他靠在水缸上的后背的隐隐温度。
蓝忘机缓缓抬头,空中依然乌云密布。
要下雨了。红鱼浮在水面吐着泡泡道。
蓝忘机抚着水缸站起:我带你回去。
甫一动身,雨层便落了下来。蓝忘机把红鱼捧在手里,脚下生风。红鱼看着他的下巴沾沾自喜地想:在此之前,我还从未见过他因着什么事跑这样快。
进到屋内,红鱼所在的琉璃缸被安置在烛火旁,明媚的灯火折射在琉璃包裹的水中,再经茜红的鱼尾徐徐惹动,璀璨陆离的光影就洒在了蓝忘机面前的宣纸上。
他看着这如有生命的影,怜惜地接在手心里。心下揣度,自己能不能将这一幕画出。
然而红鱼很快就玩腻了,他哗啦一声跳出来,落地成人。拧着头发倚到桌边道:蓝湛,你今天累了一日,现在又铺纸做什么?
蓝忘机正了正身形:练习。
好吧。红鱼摊摊手。还真是每天雷打不动的练习。
听着他的声音,蓝忘机闭目调息片刻,提笔蘸墨。
不出几炷香的功夫,屋外的雨便停了。蓝忘机几笔勾勒下来,红鱼大致看出了一扇纱窗,窗外印着交错的树影,窗内透着荧荧的烛火,树影把烛火割成破碎的冰晶,灯色幽曳下,墨色浸染,纱窗下角映着一个端坐的身影,这一影画毕,蓝忘机开始提笔画另一只剪影。
蓝湛,你不是说影子不能入画么?红鱼奇道。你居然明知故犯?还当着我老红鱼的面?
蓝忘机正欲开口,忽然耳骨一动。窗外有动静!
红鱼五感灵敏,自然也听到了,于是不等蓝忘机示警,他便一个飞身,“扑通”一声化回鱼身冲进了水里,结果一个没看准,发力不够,居然没跳进琉璃缸,而是掉在了蓝忘机的画稿上,红鱼身上自动甩出飞溅的水花,啪嗒嗒洒满了蓝忘机的画稿,未干透的墨迹瞬间晕开一片。
下一刻,门外传来叩门声:忘机,还不休息么?
是蓝启仁的声音。
蓝忘机心跳骤然加速,他慌乱地把红鱼托起放入水中,根本顾不得画作,立即起身开门:
叔父。打开房门时,他的嗓音听不出丝毫破绽。
蓝启仁捻了捻胡子,声音既不慈爱又不严厉。在做什么呢?远远就看见你窗上的影子了。这时辰,也就你这里的灯亮着。
作画,例行练习。蓝忘机垂着头,一副据实复命的样子。
嗯,今日入宫辛苦,却仍能坚持练习,你果真是长成了。蓝启仁道。
说着,他的视线自然地移到桌前的画作上,瞬间惊道:这……这是何故?
蓝忘机跟着望去,也不由的一怔。红鱼方才击起来的水已让整幅画作模糊一片,青红白褐,好不热闹,叫人根本看不出原画画的是什么。
这是。蓝忘机攥紧手心道。方才鱼游击水,漾出来的。
蓝启仁似乎在为侄子的画作惋惜:既要作画,为何又把红鱼捞至此处?
方才下雨,遮板闷热,我便把他带进来了。蓝忘机盯着蓝启仁的衣袖,不敢看他的眼睛。
蓝启仁皱着眉沉吟片刻,道:好罢,你也是好意。多和红鱼亲近亲近,也有助于开掘灵悟。不过,它在此处实在碍事,如今雨已停了,稍后你便把它送回吧。
是。蓝忘机如蒙大赦,端然示礼道。
蓝启仁走后,蓝忘机立在原地半晌,才堪堪稳住心神。他连忙把湿透的画稿叠好丢弃,然后抬眼一看,琉璃缸内已然空了。
哈哈哈哈哈哈蓝湛你知道你叔父刚刚在想什么吗哈哈哈哈。已经化成人形的红鱼从他身后闪出来,笑得前仰后合。
蓝忘机一边舒了口气,一边十分配合地问道:什么?
红鱼极力止了笑:他乍一看到你那张画稿的时候,心里想,“这画的是何物?把那缸里的老红鱼拎出来,蘸蘸墨放纸上,它都比你画的好”,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。
蓝忘机很诚实地回想了一下那个画面,嘴角下抿,忍俊不禁。
不过,辛亏我是虚体,没有影子,不然刚才就被他发现了。红鱼认真地道。
嗯,有惊无险。蓝忘机看着他的眼睛。我送你回去。
红鱼跟在他身后,临出门的时候,他忽然福至心灵,奔至案前,翘起指尖挑了一点砚台里的红色染料,涂胭脂似的抹到了自己的嘴唇上。
蓝湛,我有个问题想问你。
跳进水缸后,他还舍不得变回鱼形,扒在缸沿问道。
蓝忘机立于缸前,洗耳恭听。
就是……红鱼抿了抿嘴。你为什么不想让别人发现我?照理说,我也算你家的守护灵之类的了,被他们发现了也没什么的吧。
蓝忘机似是没料到这个问题,又似是早已想到他会这样问。
“阿湛,母亲不一样。父亲是很在乎母亲的,还有我们也是。所以,父亲才要把她藏起来,不让别人发现她,伤害到她,你明白吗?”
因为……蓝忘机轻轻启唇。
水中的红鱼一览无余地望着他。就像当年初见时一样。
因为很珍贵。
蓝忘机道。
所以要藏起来。
一瞬间,红鱼几乎感知不到周身水的存在了。明明尚为人形,却很清晰地感觉到每一片鳞片都在叫嚣着微醺的温度,一点一点,在他心口熏上一层细密而暖软的雾。
蓝忘机听不到回应,耳垂微红,低了低头,后撤半步,转身离开。
但在红鱼眼中,这叫丢盔弃甲,落荒而逃。
你等等!
红鱼突然伸手,紧紧地抓住了少年身后的抹额,鬼使神差地一拽。本就重心不稳的蓝忘机向后猛一趔趄,后腰翻下缸沿,连人带鱼,全都被掀进了水里。
一沉入水,耳边满是嘈杂的水声,就连两人慌乱的心跳,此刻听来也像隔水闻声般恍惚。蓝忘机甫一跌入,纵使他熟识水性,但在这水缸的方寸空间内,也只能一边拨开纠缠的水草,一边极力睁眼。
红鱼则浸在水中,痴痴地看着视线中央的少年——
终于把你拖进我的世界了。
哪怕一次呢,一次也好。
如是想着,他忽觉嘴上的红墨正在水中溃散,于是当机立断,在蓝忘机睁开眼的那一刻,红鱼横下心来扑向他,无视对方的惊惶,擎着双唇吻了上去。
然而,吻上去的那一霎,红鱼才迟钝地想起:
我还是个虚体呢,触物,不触人。
就这样,在蓝忘机惊愕的眼神中,他的嘴唇并未找到任何的依靠。红鱼在水下与他穿体而过,仿佛两个时空的人,眼见着彼此,却失之交臂。
而他嘴上的那抹丹朱,也终于如夜雾消散在水中,袅袅如烟,殷殷如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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