鬼骨面君

佛系写手,糖浅刀轻

【忘羡】Flipped(上)

又名怦然心动。祝羡羡生日快乐吖~

 (因为某些原因重发)

* 奶叽奶羡的早恋思考(或许没那么奶)

* 怦然心动梗,致敬心中永远的经典

* 私设众多,ooc严重。慎入❗️

 

 

 

1、

 

我这辈子只希望魏婴离我远点。

 

我和他的事始于2004年,我们七岁那年,父亲和叔父带着我和哥哥搬来了这个镇子。在此之前,哥哥给我看过这里的照片,照片上的小镇很美,安静宜居,略抬抬头,就能望见交叠在远处的青山。

 

我感觉我会很喜欢这里。

 

可我没想到。魏婴。

 

这两个字说出来的效果就像“但是”一样。

 

那时我们刚到新家,父亲和叔父跑上跑下搬东西,哥哥独自进屋打扫,叫我站在门外不要动,我便守着脚边的蛇皮口袋,往屋里望。里面家具不多,都蒙着廉价的蓝色格子布。我听到哥哥拉开窗户,呼啦一声,阳光吹进来,荡起空旷的尘土味。

 

“你好!新邻居?”

 

吓我一跳。

 

我转过身,对门走出来一个小男孩,和我差不多高,穿的花里胡哨,碎毛毛的头发有些长,在后脑勺扎了个小揪揪。

 

我点头。

 

他脸上挂着我描述不来的表情,怀里搂只黑兔,盯着我很久很久。从没有人盯着我看这么久。这让我很不舒服。

 

“真好,以后我们就住对门啦。”他突然笑了,“我上周买了一对小兔子,送你一只吧。”

 

说着就把手中的兔子塞到我怀里,根本没给我拒绝的余地。我只好接住这只倒霉的小动物,对他说我不会养。没想到他又笑了:“兔子很好养的,等你们安顿好了我教你呀。”

 

把新买的宠物托付给一个刚认识的人,实在是有够草率的。可他一笑,我的大脑就想不出反驳的理由了,只好看着这个黑毛团,心里发愁。

 

“咦?这位小朋友是?”哥哥从屋里走出。

 

“大哥哥好!我住你家对门的。”那小孩声音朗朗,像跟学校老师敬少先队礼一样精神。

 

“哦?原来是邻居啊。”哥哥笑得一如既往地宽柔,“看你模样,应该和我家忘机一般大,说不定还能做同学呢。”

 

不,我不想和他做同学。

 

我唤了一声哥哥,他才低下头看我:“啊,这只小兔子是怎么回事?”

 

“是我送给他的。”那小孩嘴真快,“我买了两只,正好一人一只。”

 

哥哥很高兴的样子:“那真是谢谢你了。你叫什么名字?”

 

小孩看看我,又看看他,咧着嘴笑:“我叫魏婴。”

 

不知是不是错觉,怀里的兔子忽然撞了一下我的胸口。

 

不多时,父亲和叔父上了楼。哥哥给他们介绍了彼此,父亲搬着皮箱,笑着对魏婴点点头就进屋了。叔父抱着两只牛皮纸袋,皱起眉头:“你怀里是什么?”

 

“是只小兔,这位魏婴小朋友送的,他住我们对门。”哥哥什么时候嘴也这么快了。

 

叔父看了看魏婴的小揪揪,眉头愈发的紧:“养这种东西,日后还有心思好好学习吗?”

 

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,可魏婴的嘴比我脑子转的还快:“没关系的叔叔,养兔子不累人的,我家还有一只,我们可以一起照顾它们。”

 

我们?谁跟你是我们。

 

“叔父。”哥哥扶着我的肩膀,“忘机还小,虽然刻苦,也总要有些孩子心性,养只小宠物也无伤大雅。再说这是魏小朋友送的,总好过外面胡乱买的。更何况忘机,真的蛮想养它。”

 

我抬头看哥哥的笑脸。他怎么看出来我想养?该不会是他自己想养。

 

叔父眉头拧了好久,丢下一句“随你们吧”,就进屋收拾东西了。

 

只要哥哥开口,叔父无论面对多不同意的事,最后都会是这样的反应。他曾说,这是因为哥哥讲话很像年少时的父亲。然而父亲现在很少讲话,像这样苦口婆心劝叔父的任务,早就换成哥哥来做了。

 

“魏小朋友,你别见怪。我叔父他一向这样,严是严格了些,但绝没有恶意。”哥哥说。

 

“哈哈哈哈大哥哥你不说我也知道的。”魏婴小手一挥,“叔叔这样的大人我见过很多啦,放心放心。”

 

我正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进屋,他就两步蹦跶到我眼前,近得都快贴上来了:“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?刚刚没听清,你叫……忘记?王机?汪叽?”

 

话多的哥哥这时不张嘴了,满含笑意地按按我的肩膀,教人忍不下心来辜负他的鼓励。

 

小黑兔摸起来毛茸茸,在我怀里扭了扭,很奇特的触感。

 

……好的吧。

 

“蓝湛。”

 

我不失礼貌地答他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我是七岁那年认识蓝湛的。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,我就怦然心动了。

 

因为他那双眼睛——浅琉璃色的、明亮剔透的眼睛。

 

这感觉,和我上周五在镇东头的花鸟市场看到那两只小兔子时的感觉一样,像是撞大运挖到了稀世珍宝,只消一眼我就能认定:

 

我喜欢他。他是我的。

 

当时蓝湛刚搬到我家对面,我记得很清楚,他穿着件深灰色的毛呢风衣,衣摆宽宽大大,兜帽也宽宽大大,像《指环王》里高贵的精灵。我问他是不是新搬来的邻居,他点头的样子乖巧极了。

 

妈妈!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啊!不仅眼睛有灵性,而且皮肤白得像瓷娃娃,嘴唇红嫩嫩的,用尽我七年生命中听到过的所有词汇都形容不出他有多好看。要知道,我从前一直觉得男孩子嘴唇发红会很娘,直到遇见蓝湛,才发现唇红齿白的男生简直比小姑娘还漂亮。

 

不,大概只有他才这么漂亮。

 

那一刻,我决定,把我的小黑兔送给他,就当做我的聘礼啦,等将来长大了,我就抱着另外那只白兔来娶他回家。当时我就预感到,这个计划绝对会是我人生规划中最明智的一步。

 

他接兔子的时候小心翼翼,犹豫不决又蠢蠢欲动地求助说自己不会养。我连忙给他宽心:“兔子很好养的,等你们安顿好了我教你呀。”

 

怕什么?将来你就是我的人了,送你的兔子我可以帮你照顾啊。

 

宽慰真的很管用。我说完这话他就不犹豫了,开始满怀怜爱地端详怀里的毛团儿。

 

“咦?这位小朋友是?”

 

正当我准备进一步攻势的时候,他哥哥走了出来——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那是他哥哥,这俩人虽年龄差的有点大,但五官眉眼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

 

大哥哥是个很温柔的人,他爸爸也是,但他叔叔不是。年纪不老,却总皱着眉,原本蛮帅气的眉眼,生生皱出了川字纹,像极了动画片里的“不高兴”。他说养兔子影响学习的时候语气很凶,蓝湛耷拉着眼,紧紧抱着可怜的小黑兔,却依然很懂事地没有顶嘴。

 

我能看出来,那一刻的蓝湛很难过。

 

最后他哥哥替我们求了情,那个皱眉大叔才圆了蓝湛的心愿。大哥哥真好。想来以后我和他们家人的关系一定会处的很和谐的。

 

“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?刚刚没听清,你叫……忘记?王机?汪叽?”打发走他叔叔之后,我故意这样问他。其实他哥哥刚才叫他的时候我听清了,忘机,很好听的名字。不过我就是想听他亲口告诉我。

 

然后我看到大哥哥悄悄地碰了碰他的肩膀,像小时候妈妈怂恿我上台表演一样。

 

是怕他害羞吗?要是他真这么害羞的话,我就晚点再告诉他我喜欢他好了,省的吓着人家。

 

果然,他先是不看我,低头摸了摸怀里舒服到乱扭的小兔子,然后抬起那双干净的眼睛,认真地注视着我。

 

我的心跳停止了。

 

“蓝湛。”

 

他这样说。

 

我看着他很快又移开的目光,晕乎乎地想:果真是一个容易害羞的人啊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2、

 

搬来这里的第一年简直就是灾难,后来才慢慢好转,整个小学经历于我来说,就是一场长达六年的“回避战”。

 

真的拿他没辙——我蹲在兔子窝边看它嚼萝卜,满脑子只此一个想法。

 

我想躲的远远的,为了避开热衷于和我一起去学校的他,甚至每天早起半小时。可这明显没有用。我不清楚他每天几点起床,但无论我起的多早,他永远能追上我,蛮不讲理地挽住我的胳膊,或者搭上我的肩膀,脑后的小揪揪迎风飞舞,一边问我兔子养的怎么样,一边拉着我像两只螃蟹一样横着走进校门。

 

是的。开学时我和魏婴被分到了一个班,之后的一到六年级,再也没有重新分过班。

 

于是魏婴就展开了漫长的迷惑行为:搬着自己的小板凳,实验课跑来和我一组,手工课跑来和我一组,甚至值日扫卫生区都要和老师撒娇,让她把我们分到一组。叽叽喳喳,烦似电线上的麻雀。

 

哥哥说,魏婴是喜欢我、想和我做朋友。还说我多交朋友是好事。

 

可我不喜欢他,也不想要朋友。况且他这样日日在我身边打转,根本没有别的同学能近的了我的身。

 

我只好尽量表达我的厌恶。除了每天和魏婴打个礼节性的招呼之外,我很少和他讲话。可他似乎并不在意,锲而不舍,令人叹服。

 

后来我当上了风纪委员,才想到让他知难而退的好办法。

 

魏婴爱闹,不守规矩,除了成绩好,其他地方俨然是个差等生。我便不放过任何一个罚他的机会:上课吃零食、交头接耳、抄借作业……他每犯一次都能被我逮到,然后等待着他的就是班主任的训斥和抄不完的校规。

 

这个方法坚持了一个学期。

 

没有起到任何效果。

 

这人不管挨了多少骂,抄了多少遍校规,依然能若无其事地在我眼前蹦跶,甚至还更加开心了。

 

面对一个没有弱点的对手,真的十分令人苦恼。

 

早在二年级的时候,几乎全校的人都已认定我和魏婴是好朋友,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有人问我关于他的事,好像我理应知道似的。

 

“我和蓝湛关系就是很好啊。”他倒承认得利索,末了还当着所有人的面,笑着偏头看我:“对吧蓝湛?”

 

我的目光被他毫无遮拦的眸子吞没,什么都说不出来。“不我根本不喜欢你”之类的话,在这样的境况下如何说得出口。

 

所以我只能用沉默来抗议他的自以为是。但愿他能早日明白自己在做一件多么不可理喻的事。

 

六年级的某个课间,一个女同学趁魏婴不在,把我叫了出去,我正沉浸在暂时摆脱魔爪的轻松中,猝不及防地看到她并着手腕,把一封粉红色的东西递到我面前。

 

我不知道那是什么,接过来还未及询问,她就低头跑掉了。两条小辫甩出了视线,我看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走廊尽头的魏婴,正定定地望着我所站的方向。

 

那之后,我意外地获得了一下午的清净。魏婴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座位上,不看我,就连课间都没来找我。

 

他为什么不来找我。他怎么了。难道是这个游戏玩得太久玩腻了。这么说的话,他是不是今后都不会来找我了。

 

这些事很难搞懂,以至于我不记得那天晚饭吃了什么。

 

“忘机这是收到情书了吗?”

 

哥哥捡起从我课本里滑落的粉纸,嘴角挂着我没见过的笑容。

 

“情书?”我问。

 

“是啊,情书。你都夹在课本里了,难道还没看?”他把纸展开在我面前,“喏。看来写这个给你的同学真的很喜欢你,还特意用荧光笔画了好多小花和蝴蝶结呢。”

 

原来这就是情书。写给喜欢的人看的情书。

 

那哥哥说魏婴喜欢我、想和我做朋友,为什么他没写过情书给我。

 

哥哥说谎。

 

第二天我把情书还给了那个女同学。我什么都没说,但她似乎很难过,不停地说“没关系”和“对不起”,头低得眼镜都快从鼻梁上滑下去了。

 

然而当我回到教室,就看见魏婴又坐到了我座位旁边,高高挥舞着手臂对我笑:“蓝湛——快来快来,下节数学课要做莫比乌斯圈!”

 

一切恢复原样。

 

从那以后的很多年,每当有女同学送我情书,魏婴就会莫名其妙地疏远我,在我把情书还回去之后又会回到我身边。

 

若非这种东西不能久留,我真想永远不要退回去。

 

时间过得很漫长。历经千辛万苦升入初中,我绝望地发现,我们两个又被分在了同一个班。

 

他就像我难以摆脱的命运一样。

 

不过自从小学毕业,魏婴开始逐渐收敛。他依旧喜欢跟在我身边,但不像原来整日缠着我一起上下学,说话也不那么聒噪了。十三岁那年,我们陆陆续续进入变声期,我不喜欢自己木片般的奇怪嗓音,魏婴好像也不喜欢他的,话远没有以前多。不过和普通同学比,他的话依然很多。一群人聊天的时候,他的声音总是最出众那个。

 

分明不难听的。我翻开作业本的时候这样想。

 

原以为这人安静下来,事态会有所好转,可谁知他又添了别的爱好:六年级的魏婴,喜欢待在我身边忙自己的事情,仿佛我是放在他旁边的什么大型设备,能让他专心做事不再吵闹。每次他那种撕带锯齿的零食袋子都人品极差,试了三个角都撕不开,最后一个还是撕不开,看得人着急。我忍无可忍,只好拿过袋子帮他撕开,再迅速塞回他手里。

 

“嘿嘿,谢啦蓝湛。你吃吗?”他笑得比手里的巧克力豆还甜。

 

“不吃。”我十分冷漠地摇头。

 

所以,究竟为什么还会有人觉得我们关系好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成长的道路上,我无数次问自己,世界上怎么会有蓝湛这么可爱的人?

 

在我认识他之前,只觉得“口是心非”是一个很不讨人喜欢的词,可这个词放在蓝湛身上,简直就是让人忍不住珍之藏之的宝物。

 

他总摆出一副不喜欢小动物的样子,却又默不作声地把我送他的小黑兔养的妥妥帖帖;他总摆出一副不喜欢和人结组的样子,可当我橡皮泥用完的时候又默默递给我一块新的;他总摆出一副不喜欢交朋友的样子,却又坚持每天和我打招呼。

 

真的,每天,艾沃睿dei,而且只给我一个人打。

 

喜欢我就大大方方地喜欢嘛,哎呀真是。

 

不知道能不能成功,但我决定,我要帮他克服内心的恐惧,让他不再这么害羞。

 

他不爱说话,我就多和他说话;他不会呼朋引伴,我就拉着他去找大家一起玩;他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共事,我就主动去找他结组,好让他无论上什么课都不那么尴尬。

 

有人调侃我们,说我俩关系好得像连体婴,我故意提高声音说:“我和蓝湛就是关系很好啊。对吧蓝湛?”

 

蓝湛注视了我一会儿,很乖巧地低头默认了。

 

我的心跳又停止了。

 

实践证明,这样的努力是有成效的。二年级的时候,学校里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好朋友了,老师开始习惯性地把我们分到一组,甚至连座位和值日表都是绑定的。每次班长发卷子的时候,总会朗声叫我们两个的名字,把挨在一起的两张试卷交给蓝湛,再由他递给坐在斜后方的我。

 

这两个名字念在一块真是越听越好听。班长真乃自己人也。

 

后来,蓝湛当上了班里的风纪委员,这个职位和他那张冷淡俊俏的小脸实在是绝配。他在小本子上记缺勤人数的样子既认真又端正,睫毛低低地垂着,水晶似的眼睛若隐若现,气质好极了。

 

不过,蓝湛真的很严格,上任之后,我们班的风纪评分一直是全年级最高的,他甚至连我都不放过——每次只要我有一点小差错,他都能逮住我,然后毫不留情地把我写到小本本上。

 

隔壁班的聂怀桑听说了这事,颇为悲悯。还说他们班风纪委员的死党都可以为所欲为,就算犯了错也不会被记名字。

 

切,他聂怀桑懂什么?那种因为喜欢就包庇藏私的人,都虚伪的很。他今天可以为了你丢掉原则,保不齐日后就可以为了别的什么人丢掉你。古装剧里这种人叫“小人”,哪像蓝湛?不管放在什么朝代都是君子。

 

最重要的一点是,这种待遇我是独一份,说明什么?说明他关注我。要不是时时刻刻都往我这边瞧,他能发现我偷偷夹在语文书里的漫画?怎么不见他对别人这么上心呢?

 

聂怀桑听了我的话,撇着八字眉想了想:“你说的好像有道理。”

 

“对吧。”我得意地笑,然后低头继续抄校规。

 

嘛,一切都是那么恬静美好,充满希望。

 

直到那天。

 

对,就是六年级的那天。我从洗手间里走出来,正琢磨着晚上给兔子喂点什么,刚拐进走廊,就抬不动脚了。远远的,我们班的班牌下,一个矮个子女生和蓝湛面对面站着,说了几句话之后,那女生给他递了什么东西,粉粉嫩嫩的纸,像是情书。

 

整条走廊上的人都变成了攒动的虚影,只有我们三个是静止的。我不敢走上去,也没想着躲起来,直到我看见蓝湛默默地接过那封情书,像默认我和他关系好时那样,乖巧地低下头,那女孩子又羞又喜,甩着两条小辫跑了。

 

对哦。我居然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。

 

蓝湛这么好,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喜欢他?男生们大多觉得他太优秀、太有威胁性,就算喜欢也只是敬而远之,反倒那些女生,这么一大颗白玉白菜放在身边,谁不眼馋?

 

整整一个下午,我都没有去找蓝湛。我想,应该给他选择的权利——虽然我并不觉得那个女孩子比我招人喜欢,可万一蓝湛喜欢呢?

 

我不能再想了,那真是件伤心透顶的事。

 

吃晚饭的时候,电视里放着不知所云的新闻,妈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,爸爸嚼东西很安静,好像一直往我这边瞟。我没心思理会他们,就只低头扒饭。吃完碗里的白饭便回屋去了,把语文书掏出来,拍在桌上,盯着封面上那对笑嘻嘻的男生女生发呆。

 

“小孩儿,有心事?”妈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。我抬起头,看到她端着一只碗和一碟菜,长发垂肩,笑盈盈地瞧着我。

 

“你怎么知道?”我问她。

 

“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辣子鸡,结果你一筷子都没碰,你爹惊得连骨头都啃不干净了没看到吗?我觉得,要么是我做的太难吃,要么就是你中邪了。而且第一种解释显然是不可能的。”

 

她舒畅地叹了口气,走进来坐在我身边,把海带汤和菜放到桌上,撑着下巴看我:“所以。说吧,最近什么症状?”

 

哦忘了交代了,我妈是个心理医生。这种职业很神奇,我六岁以前一直以为她们都会读心术,近两年才刚刚摆脱这种愚蠢的想法。

 

“妈妈,”我屁股在椅子上转了转,面向她说,“如果蓝湛喜欢女孩子怎么办?”

 

我妈眨了眨眼:“那你呢?你喜不喜欢女孩子?”

 

这倒问住我了。我似乎从没考虑过除了蓝湛之外的任何人,除他之外,男女老幼,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。

 
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面对医生,我只能实话实说,“但我能肯定的是,无论我喜不喜欢她们,我永远是更喜欢蓝湛的。”

 

“啊。这么喜欢小蓝湛呀?”妈妈笑了,“为什么喜欢他?他喜欢你吗?”

 

“我说不上来为什么。”我脚尖踢着凳子腿,“不过我觉得他也喜欢我。虽然我没问过……可他那么害羞,如果问他的话,就算喜欢也会说不喜欢的。”

 

妈妈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,对我说:“那你要想好了。现在你有三种选择:第一种,你要搞清楚他到底喜不喜欢你,如果他不喜欢你,你也就不再喜欢他了。第二种,是无论他喜不喜欢你,你都无所谓,还会坚持喜欢他,那你搞不搞清楚也就不重要了。当然,实在好奇的话,探探究竟也是可以的;第三种,什么都不管直接告诉他你喜欢他,这样虽然有可能把人吓跑,但是一到成功的话收益还是很可观的。”

 

我妈经常这样,一给我提建议就提两三个,还一点倾向性都没有,好像无论我怎么选她都觉得OK。

 

想了很久,我郑重其事地对她说:“第二种。”

 

错觉似的,妈妈微不可查地顿了顿,然后温暖地笑了:“好啊。既然如此,你就没有什么可烦心的了,好好享受和蓝湛相处的时光吧。多了解他,多关心他,但也要理解他,尊重他。”

 

这些词都是很难很辛苦的,但从她嘴里讲出来却那么美好,美好得令人神往。在这神往中,我忽然就不苦恼了,辣子鸡的香味钻进鼻子,我笑着对她点了点头。

 

“好了,赶快再吃点菜,把汤喝了。”妈妈把筷子递给我,“臭小子晚饭吃的那么敷衍,这可都是我精心做的,不怕我不高兴吗?”

 

“嘿嘿,你不高兴了我就把你哄高兴。”趁她说话的工夫我已经吃上了,辣子鸡的味道简直绝美,我边嚼边说:“妈妈,你做的真的好好吃。”

 

妈妈笑得优哉游哉,看上去像十几岁的大姐姐一样年轻。

 

第二天,我重振旗鼓,搬着凳子坐到蓝湛身边,屁股还没落下,就看到他拿着情书站起身,轻声把昨天那个女生叫了出去。再回来的时候,手里已是空空如也。

 

说不上来为什么,我心里窃窃地一暖,像泼了一碗妈妈做的汤。

 

多了解他,多关心他,但也要理解他,尊重他。从那之后,我开始有意识提醒自己静下心来,好好想一想我该以什么样的姿态继续喜欢蓝湛。

 

现在他就坐在我旁边,肩平背直,短发干净秀气,微微下抿的嘴唇还是红嫩嫩的,读着一本艰深的书,一双眼睛如星星般寂寞。让人不愿离他而去,也不忍出声打扰。

 

原来这样静静地坐在一起也蛮好的嘛。我一边撕扯零食袋子,一边欣慰地想。

 

忽然,蓝湛放下手里的书,默默拿过我的袋子,默默帮我撕开,又默默递还给我。

 

……

 

噗,这家伙。

 

“谢啦蓝湛。你吃吗?”我捏起一颗巧克力豆给他。

 

他看了我一眼,很温柔地摇摇头:“不吃。”

 

我的老天鹅啊——

 

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啊!!!

 

 

 

 

 

3、

 

魏婴的小白兔已经被他养的胖成球了,我这只小黑兔长的有些慢,但较之刚送来时也大了好几圈。我和魏婴就像这样,不咸不淡的,日子过得像水煮拉面一样长。

 

十四岁那年,美术课,魏婴画了一幅水彩。

 

是一条金鱼。半透明的身体,翩如蝶翼的尾巴。然而,它的心脏和血管,都是蓝色的。

 

那颗小小的、樱桃似的心脏,延伸出细密交错的血管,遍布它的身体,好像随着尾鳍的摇弋在一下一下跳动着。

 

我盯着那幅画,校服袖子里的手忍不住打颤——我忽然担心那颗心脏会不会在下一次跳动之后突然炸开,把整张画面都染成浓郁的蓝色。

 

因为这蓝色,让我想起母亲。

 

母亲是个天才画家,喜欢各种炙烈奇诡的色彩,幼时的我常被她抱在画架前,坐在她的长裙上看她画画,笔刷涂抹出迷人的色块,碰撞拼接,像童话里精灵织出的幻境,模模糊糊地满了我的眼。

 

只可惜还没等我看看清楚,她就去世了。

 

当时我推开她房间的门,屋里拉着窗帘,昏暗的地板上色彩横陈,鲜艳刺目,我一时间分不清哪些是画,哪些是母亲。

 

没过多久,哥哥也来了,他愣了几秒,突然开始大声哭叫,一边哭一边蹲下来死死捂住我的眼睛,捂得我眼珠发疼。

 

据说母亲的死是由于精神疾病。

 

后来,我看到了她生前画的最后一幅画,是一棵幽蓝的树,血管一样的笔触,在一片黑暗混沌的深红色中生根发芽,枝繁叶茂,像是活生生劈出一条生路,诡丽又艰难。

 

当我看到那幅画,所有儿时的记忆刹那间清晰了起来。

 

叔父悲愤得很,把画严严实实地收到箱底,还讲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。

 

哥哥只是哭,哭完之后抱着我,告诉我,其实母亲走的很安宁,穿着最喜欢的纯色长裙,像之前的任何一天一样,美丽端庄。

 

至于父亲。他憔悴得像株枯木,摸摸我的头,什么都没说。

 

父亲原本是从政的,母亲去世后,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她的死,夸大其词,无中生有,捏造出许多不堪入耳的谣言,闹的满城风雨。叔父找遍了所有的关系,费了好大一番功夫,才勉强洗清这些脏水,但父亲这辈子的仕途也算完了。他拿出积蓄厚葬了母亲,带着我们离开家乡,搬到这个僻静陌生的小镇,从此隐退起来,给报刊写文章赚薪水。

 

叔父本就不喜欢母亲。母亲死后,他便对任何“不正常”的事物都产生了一种近乎恐惧的警惕。

 

“以后便好了,”叔父带我散步时说,“以后日子又能恢复正常了。”

 

他不看我,一直拉着我的手,握得很紧很紧。

 

“……湛?蓝湛?”

 

大片模糊的蓝色倏忽褪去,只有魏婴站在我面前,手里拿着那幅画,画上的金鱼安然无恙,心脏小小的,玲珑可爱。

 

“你想什么呢?”他一脸无邪地问我。

 

“我……”

 

那些褪去的蓝色一下子蜂拥而上,堵在我胸口突突跳动着。

 

“嗯?想说什么呀?你还没告诉我画的好不好看呢?”

 

“阿湛,妈妈画的好不好看?”

 

好看……

 

好看!

 

我怎么,说不出话来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小时候,我跟着妈妈去医院找她老同学叙旧,那是我第一次进放射科,看那个阿姨把一张张X光片贴在光板上,呼啦呼啦,抖出凛冽的声响,有趣极了。

 

“阿姨这个是什么?”我指着X光片上那坨蓝莹莹的东西。

 

“这个啊,这是心脏。”阿姨声音甜甜的。

 

“心脏是蓝色的吗?好漂亮。”我想趴上去好好看看,结果被我妈拎着后脖颈子拽了回去。

 

阿姨笑了:“不是哦,心脏是红色的。”

 

“哦。”我遗憾地点点头,“要是蓝色就更好了。”

 

那之后,过了许多年,关于这件事的记忆碎片已经在脑海中逐渐失去棱角。直到初一那年,爸爸去外地出差回来,我给他递拖鞋,他风尘仆仆地笑,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只玻璃罐子,放在我手里。

 

我把它举到灯下,看到一条小鱼在光线中穿梭,好像水晶成了精,连骨头都是透明的。

 

“蓝色的?”我看呆了。

 

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蓝色的心脏!如此纯净又美丽的心脏!美得让人想哭。

 

为了不辜负这个意外所得的珍宝,我决定把它画下来,然后参加下个月的美术比赛,让更多的人看到它。

 

我画了好几个晚上,甚至为此牺牲了不少找蓝湛玩的时间。家里那只小白兔对这个水生动物颇为稀奇,总在我画画的时候蹿上书桌,凑到玻璃罐前,盯着水里的小鱼看,粉鼻子还一动一动的。

 

看着这兔子,我忽然想,蓝湛会不会喜欢这条鱼呢?

 

一笔一笔,把时间画到了交作品的日子。那天,老师还没到,我迫不及待地拿出自己由于不够满意而返工了无数次的画,举到蓝湛面前:

 

“蓝湛,你看。我画的好不好看?”

 

那一刻,我看到蓝湛的琉璃瞳中出现了星星,有一种陌生又强大的东西,融化在他的眼神里。

 

“魏无羡,你画的什么?”

 

我还没等到蓝湛的回答,手里的画就被聚过来的同学抢去了。

 

“金鱼啊。”我答的很不耐烦,三两下把画夺了回来。这几个人向来看我不顺眼,我不想和他们多说话。

 

“胡扯,哪里有透明的金鱼?血还是蓝色的?”另一个人说。

 

“怎么没有?我爸上次出差就带回来一条。”我一边反驳这些无知的小屁孩,一边拿余光瞧着蓝湛。

 

他好像死机的电脑,静静地盯着那幅画,什么都不说。

 

难道是因为我画的太好看了?

 

“别吹牛X了,根本没有蓝血的金鱼!”

 

“就是,瞎吹什么?很有面子么?”

 

……这些人真的好烦。

 

“就算你们没见过,也不至于这么无法接受吧。”我小心地收好我的画,“小时候大家什么没画过?绿色的太阳紫色的橘子,怎么现在这么没有想象力了?你们才多大啊就变得和老年人一样。”

 

带头和我杠的那个男生说:“那是小时候,现在还是小时候吗?”

 

又有人说:“老师这次让我们画一幅写实的,你这自己瞎画的玩意儿肯定不合格,多好看也别想代表我们小组参加评比!”

 

“对啊不服你去问老师。”

 

……

 

我咽不下这口气:“何苦去问老师?明天我把我的鱼带到学校来,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。”

 

他们好像有点心虚了,但还是强撑着面子说我装X。我才不愿意理他们,我理蓝湛去。蓝湛?

 

嗯?蓝湛呢?

 

那天晚上,我去敲蓝湛家的门,想邀请他去我家看看那条蓝色的玻璃鱼。毕竟这么漂亮的东西,我一定要让他比别人先看到。

 

好死不死,开门的是蓝叔叔,还是那副面目不善的样子。他甚至没听我讲完来由,就说蓝湛在学习,没空出来玩,然后急匆匆把我关在了门外。

 

嗯……我感觉蓝叔叔好像很怕我。可是他怕我做什么呢?

 

我回到家,把小鱼装进一只新的玻璃罐子里,往水里放了两根水草,再用扎了孔的保鲜膜封好顶,喜滋滋准备明天带去学校。

 

蓝湛见了一定会喜欢的。如果他喜欢,我就送给他,让那些说我吹牛的人都一边儿眼馋去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昨晚睡的不好,醒来时有些昏沉。早餐只吃了一半,被叔父训斥了几句。走去学校的路上,莫名感觉书包比平时重。看着路边蹦蹦跳跳的麻雀,我忽然怀念起曾经魏婴追着我一起去学校的日子。

 

比平时晚到了十分钟,我走进教室,发现很多女生围在魏婴的座位旁。

 

“哇真的是蓝色血液!”“天呐它好可爱。你平时拿什么喂它啊?”“它这么透,会不会天气一热就化掉了呀?”

 

魏婴坐在一群人中间,很耐心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。不知怎的,忽然就看到了我,高高挥舞手臂对我笑:“蓝湛——快来快来!”

 

我没多想,走过去,隐约看到只玻璃罐子,里面泡着一点蓝色。

 

蓦的,潜意识里响起一个低沉巨大的声音,对我说,不要过去,不能过去。每走一步,那声音就更重一些。

 

“什么好东西啊争着给人显摆?”几个男生擦着我的肩膀走过,站在魏婴桌前,挡住了我的去路。

 

我停下来,不知该不该庆幸。

 

魏婴见状,脸上的笑瞬间消失。其他男生也凑了上去,一个个阴阳怪气的:“豁,还真有条鱼。魏无羡你从哪儿变出来的?”

 

“关你什么事?”魏婴不高兴了,讥讽地笑了笑:“好狗不挡路,就算是显摆也没让你们看。”

 

那几个男生被激怒了:“不敢说?怕了吧。谅你也搞不来这种不正常的鱼,依我看,这根本就是你染蓝的!”

 

“这小鱼只有血是蓝的,怎么会是染的嘛?”一个围观的女生说。

 

“就是因为血是蓝的所以才好染啊,”那男生笑的令人反胃,“拿根针把颜料打进心脏里不就好了?”

 

此话实在骇人听闻,周围的同学似乎都想象了一下,脸上俱是不舒适的表情。

 

魏婴一下子站了起来,身后的桌椅发出很大的声响:“再胡说,我就拿根针把颜料打进你心脏里!”

 

“有种你打啊!横什么横!”那男生吼道。

 

一旁的女生们大多被吓得不轻,忽然,一个梳马尾的女孩愤愤然道:“你还说魏无羡横!明明是你们见人家金鱼稀罕,心里嫉妒就满嘴喷粪,一群男生心眼儿还不如女生大,真是服了。”

 

说罢,她上前一步用鼻孔看着那男生:“我看魏无羡就是好涵养,居然能忍住不揍你们,换做是我肯定打得你们屁都放不出来!”

 

那男生在女生肩膀上狠狠一推:“你tm再说一遍!”

 

女孩被推的一个趔趄,魏婴连忙扶住她,怒火中烧,上前两步照着男生脸上就是一拳。

 

眨眼间他们两个已扭打在一起,人群变得混乱拥挤,桌椅被撞得歪歪扭扭,女生们手足无措,一直毫无用处地重复着“你们别打了”之类的话。

 

我拨开一个个碍事的人,用力挤进人群,死死抓住那男生刚要抡起的拳头,伸脚一绊,把他放倒在地。

 

魏婴气喘吁吁,看到我之后愣了一下,激荡的眼中泛起笑意,似是想说什么。

 

突然,他目光陡戾地看向我的身后,猛地把我推到一边。

 

这一推力气不小,我硬生生撞上身后的桌子,腰背爆出一片钝疼。我撑着桌面站起来,只听一声巨响,未及回神,就被随即而来的喊叫刺得心头一颤:

 

“血!啊——”

 

那喊声激起一阵猛烈的头晕,眼前的景象不再晃动时,我看到魏婴坐在地上,满手鲜血,校服裤子被水浸得湿透。他面前是满地的碎玻璃,还有怎么捞也捞不起来的鱼。那条鱼身上沾了血迹,躺在脏兮兮的地上,肚腹一鼓一鼓,睁着大眼睛,很快就不动了。

 

——像死在那个小房间里的母亲。

 

然后,魏婴哭了。

 

在他的眼泪中,那颗蓝色的心脏变成了我的,砰的一声剧痛,在我体内炸开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玻璃罐子被人砸碎了。

 

“我……我没有,不是我弄的!”

 

那个肇事的懦夫吓得后退,和刚才被蓝湛放倒之后又不管不顾爬起来的嘴脸判若两人。

 

耳边乱糟糟的,几个女生似乎冲上去和他理论去了,还有别的女同学慌忙地往我手里递纸巾,可我却什么都听不见。

 

手很疼,血止不住的流,刚刚扑在这堆碎玻璃上,不知道划了几道口子。我小心地捧起那条已经死掉的小鱼,哭得不能自已——你可以不爱它可以不喜欢它可以抛弃它可以不理它,可你为什么要毁掉它?它明明那么美。

 

“蓝湛……”心里涌起海啸般的悲伤和委屈,我哑着嗓子,叫了我脑子里想起的第一个名字。

 

名字的主人站在不远处的桌边,没有回应,也没有动作。

 

“蓝湛。小鱼死了。”

 

我不想哭,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。我哭着抬头望他。我想让他帮帮我。

 

他沉默地看着我,和初见时一模一样。可那一刻,他的眼睛是那么浑浊,原本清澈的浅色里,搅起一层我看不懂的东西。

 

一秒钟漫长的安静过后,蓝湛后退半步,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4、

 

“蓝湛。小鱼死了。”

 

魏婴当时哭着对我说,他的眼泪打在小鱼身上,啪嗒嗒变成了蓝色的水花。

 

水花溅起来,让我想起很久以前,哥哥也是这样哭着对我说:“阿湛,母亲不在了。不要再到这个房间里来了。”

 

两张脸在脑海中迅速重合,幻化成未知的不安和恐惧,抓皱我心底某处向来平整的地方。我感到害怕——在那之前我从未害怕过任何事,而在那之后,我害怕了。

 

我想我终于理解了叔父。

 

然后,我丢盔弃甲,落荒而逃。

 

心跳快到无法控制,不知跑了多久才堪堪恢复正常。躲在空旷的走廊里,我的大脑变得和它一样空,空得让我不敢回教室面对魏婴。

 

路过老师办公室时,听到班长正在汇报情况,但事发的时候他并不在场,于是我走了进去,对老师说明我看到的所有事实。

 

从办公室出来后,我感到非常难过。

 

我不喜欢魏婴。但我还是为他感到难过。

 

那天参与打架的人都受了罚,包括我。挑事男生的家长表示愿意赔给魏婴一条一模一样的鱼,可魏婴没有接受。

 

大概是手伤还没养好,那之后的一周,他没有来学校上课,也没有来我家找过我。小黑兔很久没吃到他带来的萝卜,已经气的不理我了,怎么哄都无济于事。我还像往常一样,每天上学,放学,看着对面那扇紧闭的门,恍觉它从未开启过。

 

我不敢对叔父讲这件事。我觉得我做错了,我不该逃跑,好朋友是不会在对方哭泣的时候逃跑的。

 

虽然我和魏婴并不算好朋友。

 

于是,我开始自我宽慰,这样也好,或许可以让魏婴知道我和他关系并不好。

 

本以为这个想法会让我心里好受许多,而我却愈发无所适从。

 

这一周内,班里的一切又恢复如常,仿佛没人记得这里发生过的伤害,他们只是读书,值日,傻笑,沿着一成不变的节奏,日复一日,正常且和平。

 

一周过后,魏婴回来了,手上还贴着药。他安静得很,独来独往,不说不笑。不仅没有来找我,就连往我这边看一眼都不曾。他是班里的小太阳,没有他的插科打诨,每节课都上的十分压抑,度秒如年。

 

我的确希望他离我远点。但并不希望他如此消沉。

 

也许我该去找他说话,或者道个歉——关于那天的逃跑。我看着英语课本想了一节课,英语老师的声音很好听,但我却什么都听不清楚。

 

他就坐在那里,离我不远。下课之后,合上书本,站起来,向前走两步,再向左走一步,就能走到他身边。

 

直到我盯着课文里的“flip”看了许久,久到快不认识这个单词了,下课铃才响起。我合上书本,站起来,正准备迈开步子,就看到已经站在我桌前的魏婴。

 

吓我一跳。

 

“你……?”

 

“这么急着站起来,要去那里啊?”他把一个精巧的小盒子放在我面前,语气听上去很愉悦,“这个给你。”

 

怎么忽然开朗起来了。

 

“是巧克力。”他笑了一下,“谢谢你上周帮我打架。那是你第一次打架吧,听说还连累你抄了校规。这个原本是我打算…打算圣诞节送你的,今天先给了你吧,就当谢礼,圣诞节我再准备别的礼物给你。”

 

那是盒酒心巧克力,不像是小镇里能买到的。然而我心里的忧愁甚至大于感激,而且我并不想因为打架这种事收到谢礼,本能地抬起头拒绝:

 

“不……”

 

“用”字还没说出口,我就看到了他的脸:分明笼着挥之不散的忧郁,却笑得那么明亮,像一触即碎的玻璃。

 

“你就不用推来推去了,给你的就是给你的,你再怎么客气我还是会给你的。”他干脆把盒子拿起来塞到我手里,“再不济,你就当是……”

 

魏婴破天荒地犹疑了一下。

 

“是我这么多天没来找你玩的补偿吧。”他嘿嘿地笑,然后一阵风似的走了。

 

补偿。我心想。一个原本打算道歉的人为什么会得到补偿。

 

我不知所措地捧着巧克力盒,盒上烫金的“Liqueur”刺眼极了。如果收下这个能让魏婴恢复正常也无不可,但问题是,我该如何处理掉它呢。

 

“蓝忘机,你出来一下。”

 

我烦闷地抬头,看到那日替魏婴鸣不平的女生站在门口对我招手。

 

我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很难专心起来,但还是应声走了出去。她把我带到人少的廊角,递给我一封情书。

 

又是这种注定会被退回去的东西。我看着那绛紫色的花纹纸,心里更加烦闷了。

 

忽然觉得魏婴从小到大一封情书都没给我写过,真是一件贴心至极的事。

 

“虽然那天的事不是什么好的回忆,但是你帮魏无羡出手的时候,真的很勇敢。”这女孩子马尾高高,十分自信,“而且班长说,你事后主动和老师禀明实情,还承认自己也参与了,半点都不逃避。这点真诚很可贵,我很欣赏你。或者说,我喜欢你。”

 

我捏着情书的一角,看着她势在必得的表情。

 

她笑了笑,继续说:“我感觉我们的性格和观念会很合适的,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?”

 

我摇头。

 

她眼中划过一刹的挫败,依旧笑着说:“你都不考虑一下的吗?”

 

“即便考虑,也会是这个答案,何必拖着你。”我说。

 

半晌,她脸上的笑容逐渐荒凉,低下头说:“这个回答真是无懈可击。”

 

看着她这副模样,我忽然有点难过。想了想,对她说:“谢谢你。”

 

她抬起眼睛难以置信地瞧我。

 

“谢谢你那天站在魏婴这边。你也很真诚,很勇敢。”我把手里的巧克力连同情书一起递给她,“所以谢谢你。”

 

女孩缓缓伸手接过,看了看那盒巧克力,又兀自翻开自己写的情书,不认识似的看了好久,笑道:“表个白失败了,不仅有礼物拿,还被说谢谢,哈哈,真是。”

 

“不是因为表白。”我纠正道。

 

“行了行了你别说话了。”女生连忙摆手,“谢谢你的礼物和赞赏,我收下了。再见。”

 

然后不卑不亢地在我面前转身而去,像只骄傲的天鹅。

 

我看着她的背影,心底泛起一点轻松。至少给自己不能要的东西,寻了个不算辜负的去处。

 

这点轻松不断延展,平铺,直到从安宁中生出勇气。我往教室走,想起那女生说的话,“你帮魏无羡出手的时候,真的很勇敢”,于我而言,莫名有种隐秘的讽刺——所谓勇敢的人,却因为说不清的原因,做了丢盔弃甲的逃兵。

 

该好好和魏婴道个歉了。我想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小鱼死在我面前,我很伤心。抑制不住的、程度异常的伤心。

 

好像被伤害到的不只是一条心爱的鱼,还有我一直以来坚持的某种信仰。那信仰被人摔碎在地上,将我扎出了血。我疼得不知所措,我想念蓝湛,蓝湛是明白我的,我们认识这么多年,他一定是明白我的。

 

可当我望向他的时候,他却带着他那双透亮的眼睛逃开了,像逃开一场噩梦似的。

 

回到家,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,架着双手哭。妈妈敲了好久的门,我实在不忍心,用胳膊肘旋开把手,看到她端着药箱和爸爸煮的牛奶,满面忧愁地看着我。

 

妈妈蹲在床边给我上药,她知道我就算疼也不会说,于是便不问,动作轻柔得很,甚至弄得我有点痒。

 

我已经不哭了,但不想说话,只好沉默地看着她的头顶。眼泪干涸在脸上,又紧又凉。妈妈默默地包扎好一只手,抹另一只手的时候忽然头也不抬地问道:“你原谅他们么?”

 

我思考了一会儿:“不原谅。”

 

“嗯,我也觉得不该原谅。”妈妈点点头,“做出没有道理的事情,是不能奢求原谅的。”

 

我不吭声,静静等待她接下来的话。

 

“但是,一直记得他们做过的事,好像不怎么舒心,你觉得呢?”她换了块酒精棉,像商量什么事似的看着我。

 

“我应该忘记吗?”如果真的是这样,我觉得难过。

 

“不是。”她笑了笑,继续低头上药,“我只是觉得,与其去记别人对你的不好,不如多记一些别人对你的好。不要让他们的恶意撼动你的善良。”

 

我愣住了,手心的口子忽然一疼,忍不住嘶了一声。

 

妈妈连忙在我手心吹了好几口气,抱歉地看看我,接着说:“听你们老师讲,对门住的小蓝湛今天还帮你打架来着,对么?”

 

想起蓝湛我心里又迷惑又难受,所以什么都没说,只是点头。

 

“真是太难为那孩子了。”妈妈啧啧有声,“从你们七岁到现在,他连句难听的话都没说过,什么时候见他动手打过人呢?”

 

“可他,”我嗓子有点哑,“可他后来跑了。莫名其妙就跑了。好像我是个怪物似的。”

 

“莫名其妙啊……”妈妈开始一圈圈缠绷带,“你问过他为什么跑吗?”

 

“没有。”我摇摇头。

 

“那先别急着怪他,下次见到他之后问问清楚吧。”她说,“万一他有什么你不知道的理由呢。小蓝湛帮你打架被罚抄了校规,据说还是他主动向老师坦白的。所以我觉得他不是那种没有担当的懦弱的人。”

 

我又愣住了。

 

蓝湛居然“主动”被罚抄了校规?!

 

啊?!?!

 

而且算起来,他是因为我才被罚的,那我说不定会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他挨罚的人了。

 

弄好了我的两只手,妈妈收起药箱。刚站起来,就看着我奇道:

 

“哎你脸红什么?还笑?刚刚不是郁闷的要死吗?!”

 

在家的这几天里,我把那幅画着小鱼的画塑封起来,挂在书桌前。我不打算拿它参赛了,只想把它美好的样子留下来。然后记住它。然后变成它。

 

家里的小白兔每天都窝在我身边陪我,它看着那幅画,还是原来那样稀奇,凑到跟前盯着看,粉鼻子一动一动的。我搔着它毛茸茸的耳朵和后背,很多杂乱的情绪渐渐如灰尘般安静下来。关于蓝湛,关于将来,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安静蓬勃、充满希望的模样。

 

回去上学的前一天晚上,我打开冰箱,从最里面的位置拿出一盒酒心巧克力——那原本是我打算情人节送给蓝湛的礼物,但我想明天就给他,谢谢他帮我,也让他知道,我并没有因为他的逃跑而记恨他。

 

回到班里那天,除了几个女同学来问过我手上的伤,大家还像原来一样忙碌、热闹。蓝湛也是,校服一如既往的干净平整,淡然地读书,听讲,以他特有的那种遗世独立的姿态。

 

一切都那么正常,可我却有点适应不起来。

 

原来我也曾是这种生活里的一员吗?从没思考过自己有什么不同,蓝湛有什么不同,或者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,都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和大家相同?

 

当我专心想这些的时候,忽然发现蓝湛正在往我这边看。

 

可惜我只瞥了一眼,以至于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眼神,就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。

 

不过可以肯定的是,这么久不见,蓝湛还是想念我的。

 

下课之后,我拿起巧克力,片刻不等走到蓝湛的座位旁,看到他也合上课本站起身,好像准备了什么话要说。

 

“这么急着站起来,要去那里啊?”我把巧克力摆在他桌上。

 

我知道他是要去找我,别问我为什么我就是知道。这简直是近十天以来最令我开心的事情。

 

他果不其然又害羞了,看看我,又低下头,一副等我解释的样子。

 

我只好撒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谎:“这个原本是我打算…打算圣诞节送你的,今天先给了你吧,就当谢礼,圣诞节我再准备别的礼物给你。”

 

接下来他一定会说“不用”,然后被我打断,乖乖地收下巧克力。

 

然后他果然那么做了。

 

“你就不用推来推去了,给你的就是给你的,你再怎么客气我还是会给你的。”我把还有点发凉的盒子塞到他手里,“再不济,你就当是……”

 

妈呀没脸没皮的事干多了,说这种话之前忽然觉得有点肉麻。

 

“是我这么多天没来找你玩的补偿吧。”说完这话我就不行了,本来还想问问蓝湛那天为什么逃跑,现在竟是一刻也待不住,自己做了逃跑的人。

 

回到座位上,前后桌的同学纷纷问我怎么忽然心情变好了,我瞎扯了几句,还没坐下,就听到蓝湛被一个女生叫了出去。他似乎走的很急,连巧克力都没来得及放下。

 

这些年来,给蓝湛送情书的女生就没断过,所以我早就习惯了他被各种女生叫到教室外面去。不过出于尊重,也是为了让我自己好受点,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问过他。可这次,我鬼使神差地想偷偷跟出去看一下,她会和蓝湛说什么?蓝湛会怎么回答她?然后看一下,我喜欢的人,得知被别人喜欢的时候,是什么样的反应。

 

前后桌的人不停地聊着天,我敷衍了几句就溜了出来,走出教室,找了好半天,才发现站在走廊尽头的蓝湛。

 

然后,在遥远的视线中,我看到他把那盒巧克力放在女生手里,那女孩一直在笑,低头说了什么,蓝湛则静静地听着,偶尔回答两句,面容柔和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————TBC————

 

下篇指路→【忘羡】Flipped(中)

 

PS:每逢节庆必挖坑()而且真的太ooc了,还是失败的第一人称,但愿大家少嫌弃我一些吧orz

 

 


评论(233)

热度(5421)

  1. 共347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